哨卡
凌晨兩點的時候,夏俊英被一陣馬達聲驚醒了,她急忙掀掉身上的薄被,拉開車門,從夏利車的后座下來,對面的車燈讓她覺得有一些刺眼。她走過去用手電筒照了照來車,看到前風擋玻璃上放著的“監(jiān)察”證件,于是便把拉在路兩頭用于設卡的草繩解開,來車司機卻朝她擺了擺手,沒有下車,調頭原路返回了。夏俊英把草繩繼續(xù)系上,跟哨卡站崗的其他村民聊了幾句,她不知道縣里下一撥負責查崗的人會在幾點鐘來。
按照上級要求,北京周邊的各村鎮(zhèn)從7月2日到9月20日期間,實行村村設卡,24小時村民站崗,對進村的陌生人和來往車輛進行盤查登記。哨卡設在村頭,一律用淺藍色塑料布搭建,材料由村委會負責從上級單位統(tǒng)一購買。各村村民輪流站崗,每次兩人,一名黨員,一名群眾,每12小時輪崗一次,并要求有一名村干部負責監(jiān)察,保證村民在站崗期間不離崗、不睡覺。夏俊英所在的樓梁村很小,只有18名黨員,4名村干部,作為該村主任兼黨支部書記,她至少每4天就需要站一次崗。
樓梁村群山環(huán)繞,位于北京至延慶省道公路其中一段岔路的盡頭,盡管很少有人知道,甚至幾乎沒有外人來過這個偏僻的小村子,但夏俊英除了輪崗之外,仍然堅持每天去村頭查崗。在鎮(zhèn)里學習的時候她就被告知,奧運期間很可能有恐怖分子來搞破壞,北京的警衛(wèi)工作做的好,他們很難落腳,因此他們很有可能將目標轉移到北京周邊的村子里,在井里投毒,或者以村子為基地進行藏匿,伺機偷偷潛入北京。偶爾她也會想:什么樣的人會找到這個村子里來呢?
離天亮的時間還早,為了驅散睡意,夏俊英和站崗的村民斗了會兒“地主”。相比大部分村子隨意用幾根木頭撐起的三角形哨卡,樓梁村的哨卡顯得很寬敞:幾塊木頭搭成了結實的四方形結構,為防雨外面罩了兩層塑料布,平整的木板鋪在墊起的磚頭上,上面堆著條舊棉被。哨卡平時很熱鬧,沒有農活的村民也會聚到這里打打牌,夏俊英認為這樣很好,哨卡的人多了會更安全。
哨卡棚頂梁上兩盞燈內的劣質變壓器發(fā)出嗡嗡的噪響,用于驅蚊的艾草搓成的粗繩也快要燃盡了,她想起了她的花地,因為下雨和站崗,她已經(jīng)兩天沒有去過了,不知道幾天前買的花苗長得怎么樣。幾乎20個小時沒有休息了,她覺得眼皮越來越重,她站起身,打算繼續(xù)到車上打個盹,天亮了以后就去花地看一看。
花地
夏俊英的花地挨著公路,她把車停到路邊,換下高跟鞋,把車鑰匙隨手扔到駕駛座上。
工人告訴她,賣苗人過來打藥以后就開始黑苗了,這兩天每天都會死一些。她有些著急,這批花苗有一萬多株,是她為了供國慶用花買的最后一批苗,電話里賣苗人承諾有時間就會馬上過來。
夏俊英從去年開始種花,為了拉花苗、拉花肥方便,她狠狠心,花兩萬塊錢買了輛車門都很難關上的二手夏利。她覺得奧運會北京的用花量一定會大量增加,所以今年她租了20畝地,比去年整整多了兩倍。讓她沒有想到的是,今年花的銷量并沒有增加多少,價格反而略有下降。花農們的種花量普遍增加了,工人的日工資也由去年的25塊錢增加到30塊錢,奧運期間機動車的單雙號限行措施,又使她很難按照要貨需求及時找到貨車,運費也由去年運到北京每車500元漲到了1000元,她更沒有想到的是,今年當?shù)卣∠藢ㄞr每株花苗一毛三分錢的種花補貼。由于銷量不足,她的花地沒有全種上,閑了一半的地里長滿了半人高的野草。
工人們喜歡她。和其他老板不一樣,她從來不看著他們干活,也很少支使他們干這干那,他們感到自己受到了尊重,也很開心能夠按照自己的養(yǎng)花經(jīng)驗按部就班的干活。工人們早上7點上班,11點半下班,中午休息兩個半小時,下午6點下班。和工人們一樣,只要有時間,夏俊英每天早上7點之前都會到花地,跟著他們一起干活。不太忙的時候,她常常會溜達到周圍的花地,約幾個花農一起聊天、打牌。
跟著工人們除了會兒草,她走出花地,又開始打電話。
兩個小時以后,她帶著一輛貨車回來了,延慶的一個朋友幫她聯(lián)系到買家,4200盆海棠,每盆一塊錢,雖然價格不高,但是草盆花的銷售期短,花長高了不好賣,況且買家自己有車,不用再找車和額外付運費,讓她感到很高興。按照買家的要求,30盆裝一筐,裝了十幾筐以后,買家突然擔心數(shù)量不足,隨即從車上挑選了一筐,進行逐一清點。這讓夏俊英略有不快,在她看來,做生意就和做人一樣,講究一個信字,沒有信用的事情她是不會做的。
今年以來,夏俊英賣了8萬多盆花,除去所有成本,利潤大概在4萬元錢左右,兒子的學費已經(jīng)掙到大半,想到這兒,她長長的舒了口氣。
下午收工的時候,答應盡快過來的賣苗人還沒有來。
念想
今年是夏俊英當村主任兼黨支部書記的第八個年頭,在那之前她是村里的能人,干過大貨,開過面的,當過大廚,弄過飯館,就是沒想過要當“村官”。被大家選上的時候,她感到有點蒙。
那時候村里很窮,下過雨出門就是一腳泥,走出3公里多地才能看到柏油路,沒有自來水,每天160多戶村民都要到村里唯一的一口井里挑水喝。
上任后,她聯(lián)合其他幾個村支部書記,找縣長反映情況,找各個上級部門申請撥款。2002年公路修到了村頭,家家安上了自來水管。為了給村民創(chuàng)收,她考察市場,聯(lián)系銷路,率先示范種茶菊,現(xiàn)在村民家家都從事茶菊種植,由村委會負責收購。她給村子搞規(guī)劃,發(fā)動村民修村路,上級撥的錢不夠,就修窄一點,等第二年、第三年有錢了再一點點拓寬,她在村里建花壇,安路燈,裝健身器材,禁止村民在屋外堆放雜物垃圾,她給各家補助500塊錢,鼓勵家家修廁所。2007年樓梁被北京市評為衛(wèi)生示范村。她還打算奧運會后按照城里電影院的標準,給村里修一個數(shù)碼電影放映廳。
村里的變化越來越大,夏俊英的愿望也越來越強烈:這屆任期結束后就不做村官了。
為村子的福利花費了大量的時間和精力,她現(xiàn)在特別希望有時間為家里多做點事,多掙點錢,她想在旅游旺季的時候到延慶的旅游景點拉活,平時到處跑跑,找機會做些小生意,她還想明年把租的20畝花地退了,改租花棚,這樣一年四季都能種花,就可以趕在“五一”用花高峰之前把花賣到北京去。
去年她本來打算在延慶給兒子買套房子留結婚用,可是在別人的介紹下,她兒子去了北京一所高爾夫培訓學校學習,學制三年,每年的學費5萬多元,她把準備買房的錢拿給兒子交了學費。
兒子告訴她,老師說他打球很有天賦,前段時間在朝陽區(qū)打比賽一桿進洞,得了一部手機和三千元話費。他準備在畢業(yè)后繼續(xù)參加業(yè)余比賽積分,打兩三年以后參加一年一度的職業(yè)球員考試。做職業(yè)球員就可以打比賽掙錢,如果打得不好,還可去做高爾夫球教練,一年的收入也很可觀。她很為兒子感到驕傲。
她從來沒有去過兒子的學校,聽兒子說學校的條件很好,他的同學都穿著上千元的名牌衣服,開著好車,她聽不懂兒子跟她講的那些高爾夫規(guī)則,她只知道她必須拼命掙錢才能交得上兒子的學費。兒子很少回來,回來的時候就帶著球具在院子里練球,把球打得田里到處都是,夏俊英會努力把球都撿回來,因為每個球都值2塊錢。
尾聲
晚飯后她照例去哨卡看了看,彎腰走出塑料棚的時候,系在棚頂?shù)陌莶铧c燙到她的脖子。晚上9點半的時候,村婦女主任給她打電話借車,說夜里站崗困了想在車里打個盹。夏俊英拿起車鑰匙,推開房門,看到滿天的繁星點點,整個院子都籠罩在柔和的星光中,她知道明天一定是個給花間苗的好天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