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觀察報 芮成鋼/文

>編者按

不久之前，我們制作了中美建交三十周年紀念特刊，專訪了一批曾參與歷史、見證歷史的美國著名思想家、政治家以及現(xiàn)任官員，我們希望大家嘗試著從歷史中學到一些東西，努力讓21世紀的中美關系為世界和平與繁榮服務，而不是成為播撒仇恨與沖突的源頭。實際上，剛剛過去的2008年，也是《中日和平友好條約》簽定三十周年，我們在中美特刊中所傳達出的觀念，同樣適用于中日關系。不過，處理中日關系可能比處理中美關系更為復雜，這不僅考驗大家對歷史的理解力，更考驗大家對現(xiàn)實的判斷能力和把握能力。值此進入2009年之際，我們刊發(fā)對日本前首相福田康夫的專訪，表達我們對中日關系的良好意愿，從中我們也可以看到日本主流社會對中國的態(tài)度。而袁偉時先生的相關文章則告訴我們，只有擺脫歷史羈絆，才能使雙方受益良多。

芮成鋼：過去幾十年里，我們注意到很多日本的首相——幾乎是每一位首相——在當選之后都會選擇幾個漢字來表達他持政的一種理念或者觀念，我們注意到福田先生在擔任日本首相時寫一個漢字書法，是“信義”兩個字，我想請福田先生幫我們解讀一下這兩個字。

福田康夫：日本的政治家經常用漢字來表達他們的一種信念。有的政治家喜歡用“愛”字，就是愛和情的那個愛字。而我就用“信義”這兩個字，“信”是說政治必須有國民的信任，而如果沒有“義”，就無法生存下去。對于政治來說，“信義”這個詞本身的意義很重要。所以我選擇了這兩個字。當然還有很多詞也很重要，但我認為這個詞與這個時代尤為契合。

芮成鋼：在日本，福田家族是中日友好最重要的推動者，中國改革開放之初，你的父親福田首相和鄧小平先生共同推動了 《中日和平友好條約》的簽定，2008年你又和胡錦濤先生簽訂了關于全面推進戰(zhàn)略互惠關系的聯(lián)合聲明。你對未來三十年中日關系的發(fā)展有什么樣的展望？

福田康夫：這是時代的要求，多少也是我個人的愿望，必須這樣做，這就是一種天命。三十年前的時候，我父親也是如此，必須要締結中日和平友好條約，這也是天命。三十年后，我有機會簽訂了這樣一個兩國關系的文件，它不僅涉及到中日兩國關系今后如何發(fā)展，還牽涉到通過中日合作，對亞洲地區(qū)、對國際社會起到什么樣的作用，我認為這是一個積極而重要的事件。中日兩國這樣一個戰(zhàn)略互惠伙伴關系，對周邊國家、對周邊的社會也可能產生好的影響。

芮成鋼：中國是受這場經濟危機影響最小的發(fā)展中國家，日本是受這場經濟危機影響最小的發(fā)達國家。日本雖然受到了一定的損失，但是迄今基本上沒有傷到元氣，在你看來，日本是否有充足的信心來抵御這場危機？

福田康夫：也不盡然。因為日本是有進口也有出口的國家，也必須得保證出口，和中國的情況是一樣的，比如說出口對象國，如果它經濟不景氣、減少進口的話，日本的企業(yè)就會受到影響。還有一個比較大影響的就是匯率，現(xiàn)在日元堅挺，這樣的話，它的出口價格就會暫時提高，對出口不利。這方面的影響有多大，也是我們密切關注的。

芮成鋼：我們知道福田先生是早稻田大學經濟系畢業(yè)，而且有十七年時間都在石油公司工作，相信福田先生一定有很多關于經濟、特別是金融方面的智慧與我們分享。你覺得在這樣一個特殊時期，日本會采取什么樣的刺激方式來提振經濟？

福田康夫：日本現(xiàn)在面臨著社會結構發(fā)生變化的問題。日本基本上沒有資源，所以長期依靠進口資源、加工、出口這樣一個經濟模式。但是現(xiàn)在它的人口在減少，出現(xiàn)老齡化，這是日本今后需要面對的問題。一方面勞動力在減少，另外一方面，又要解決老齡化社會問題，福利成本在增加，這是很嚴峻的。

另外，在考慮本國經濟發(fā)展的時候，還必須要考慮一個全世界共同面臨的問題，就是環(huán)境問題，比如如何應對全球變暖這樣的問題。考慮這個問題時，必須同時考慮我們需要建設什么樣的社會。我們的生產活動必須考慮環(huán)境，我們的生產方式也必須朝著那個方向發(fā)展，而且這不是哪一個國家的問題，而是必須由全球各個國家同心協(xié)力來面對的問題。

現(xiàn)在應該做的首先就是面對今天的金融危機采取相應的經濟政策，這要求各個國家應該先搞好本國經濟。在此基礎上，希望所有的國家都能夠齊心協(xié)力，將各自的經濟力量凝聚在一起，共同面對危機。

我們國家正在采取相應的經濟對策。現(xiàn)在出現(xiàn)失業(yè)，我們就采取能夠維持就業(yè)的各種措施，對此進行投入，現(xiàn)在主要是以政府為中心在這方面做工作。另外，現(xiàn)在股市不斷下滑，所以也出現(xiàn)了一種金融危機的跡象，金融行業(yè)越來越困難，中小企業(yè)容易陷入金融困境，所以也正在中小企業(yè)這個層面上實施對策。

日本赤字規(guī)模很大，所以增加財政投入是很不容易做到的，不過盡管這樣，政府仍在籌備增發(fā)大型國債。

芮成鋼：1950年代以后，日本經過很多次大的經濟周期、大的起落，包括日本的企業(yè)也曾經經歷過很多次經濟的蕭條，而中國的企業(yè)在這方面沒有足夠的經驗，在這方面你有沒有一些觀點想跟中國的企業(yè)分享？

福田康夫：日本也一度經歷了經濟高速增長，又經歷過泡沫破裂帶來的蕭條，在經濟衰退的時候，就會進行結構調整，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它也有好的一面。但是經濟衰退的時候必然有很多人是受害者，考慮到這一點，理想的情況是在扶持經濟的時候應該盡量減少波動，這就是穩(wěn)定增長，所以尋求穩(wěn)定增長是今后中國的課題。

為了避免誤解，我再給你稍微解釋一下，我說的穩(wěn)定增長不意味著低速增長，而是根據(jù)各個國家的發(fā)展階段來制定相應的增長速度。中國經濟正在進行高速增長，日本也在五十年前開始了經濟高速增長。日本現(xiàn)在是3％的增長，這是比較低的，那么中國現(xiàn)在正在處于發(fā)展過程中，所以就需要這種8％以上的增長，一直以來的增長率也在10％左右。說它太快了嗎？也不見得。現(xiàn)在的問題是今后怎么辦，中國是不是今后也像日本那樣3％的增長？我覺得這不可能，還是需要9％以上的增長，然后再過一段時間，成為8％左右的增長。總之，在經濟運作上盡量減少大的波動，這就是穩(wěn)定增長。

芮成鋼：我們現(xiàn)在常說，“當冬天來的時候，大家需要抱團取暖”。企業(yè)跟企業(yè)之之間需要抱團取暖，中國和日本之間是否可以利用這次金融危機“抱團取暖”？利用這個“抱團取暖”的機會進一步發(fā)展雙邊的經貿關系？

福田康夫：是這樣。在增長時期，各國努力發(fā)展自己的經濟，然后整體經濟會不斷地發(fā)展，那么在經濟萎縮的時候，有時候也需要相互幫助，現(xiàn)在正是這樣的時機。在本國內是如此，而國與國之間，我想至少在金融方面必須協(xié)調，需要一些主要的經濟大國共同來協(xié)商對策，需要大家能夠有一個共同的對策。最近不是召開G20國首腦會議了嗎？當然中國也參加了，受到了重視。但是我們通過會議了解到的，是大家還在各自為戰(zhàn)。我認為，如果大家不能通力合作就不能克服金融危機。

中國現(xiàn)在已經做出了要投入4萬億元人民幣的計劃，這也是很大膽的一個計劃。中國國內或許已經出現(xiàn)了這樣那樣的問題，但是我想比起別的國家來說，條件還是相當好的，今后還可以期待中國繼續(xù)穩(wěn)健地發(fā)展。中國發(fā)展得好，周邊國家也都會很放心，而且會對國際社會整體產生良好的影響。我也對中國的發(fā)展寄予期待。

芮成鋼：很多中國人特別關心日本政治家的財產情況。我曾經去過日本的國會，發(fā)現(xiàn)日本眾議院議員們的辦公室非常小，而且很多人連自己的秘書都是親人在那里擔任，為什么呢？因為要節(jié)省成本。這讓我非常驚訝。福田先生是不是可以告訴我，你在做首相和不做首相的時候，收入是怎樣的？

福田康夫：是這樣，我的工資都是夫人在把持的，所以我也不太清楚。數(shù)額不是很大，也就是國會議員的工資再加上首相的職務工資，也就是這么兩部分。日本的貧富差距很小，大人物和普通民眾的差距不是很大。比如說在日本一流企業(yè)工作的話，工資也會很高的，像企業(yè)里面的部長這一級，就相當于一般政治家的工資水平。

一直以來，日本在經濟政策上致力于減少貧富差距，這樣的話，它就成為了日本社會經濟增長的一個動力，大家可以一起參與到擴大消費的行動中。我想這樣的社會，它的經濟增長會比較順利。

芮成鋼：今年是由你父親和鄧小平先生推動的 《中日和平友好條約》簽定三十周年，也是中國改革開放三十周年，這一年就要過去，我想請你給中國的公眾做一個特別的新年的祝辭。

福田康夫：現(xiàn)在世界經濟普遍面臨困難，各個國家的處境都是一樣的。所以對領導人來說，人們需要你想方設法渡過難關，這個時候正需要我們拿出勇氣，要堅決、果斷、勇敢、積極。國民應該怎么辦？趕上這個時候，希望你們不要氣餒，拿出勇氣迎接新一年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