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jīng)濟觀察報 張曉輝/文

一

上半場結(jié)束的時候，西西擠開酒保，推過門，到樓下的小賣部買煙。

時間是7月3日晚上11點，德國已經(jīng)以1比0領(lǐng)先了阿根廷。兩個小時之前，西西帶著T來到魁星樓頂一家名為 “西西公園”的酒吧看球。

重慶的溫度達到39攝氏度，鹽分隨著汗液被蒸發(fā)到空氣中，整個城市都彌漫著那種津津的、黏稠的說不上來的感覺，西西突然覺得這有點像是海邊的某個城市，但事實上，西西和他的女人身處內(nèi)陸。

一個星期之前，西西就醞釀了去酒吧看德阿大戰(zhàn)的想法，但是在選擇帶什么樣的女伴出場的時候，西西想了很久。

西西一直生活在重慶，重慶是很有趣的城市。

盡管重慶目前在轟轟烈烈地 “掃黃打黑”，但是因為世界杯，有著德國對阿根廷的生死大戰(zhàn)的號召力，夜場還是很熱鬧——至少西西所在的酒吧已經(jīng)被人群擠滿，很多老外蹲坐在門口。

一個星期之前，西西在豆瓣網(wǎng)發(fā)現(xiàn)了“西西公園”，這是時下在網(wǎng)絡(luò)社區(qū)上流行的一種同城聚會，發(fā)起人叫富貴，聽上去像是一只狗的名字。

西西點開了那個頁面，這次同城聚會，有個很好聽的由頭 “夏日歌聲——樹子原創(chuàng)音樂專場”，活動的介紹亦很有誘惑力：樹子來了，在這炎炎夏日，他為我們帶來了清涼的歌聲，讓我們一起來聆聽！聚會地點就在重慶渝中區(qū)臨江門魁星樓書城樓頂廣場“西西公園”，要收票，35元/人，開始時間為7月3日21點，結(jié)束時間為22點，接下來就是德國阿根廷的大戰(zhàn)，一共吸引了216人，最終在豆瓣網(wǎng)上決定加入者，包括西西在內(nèi)是33人。

在此之前，西西不是沒有動過去酒吧看球賽的念頭，不是西西不想，是西西的女人不準(zhǔn)。西西的女人認(rèn)為，外面太熱，姑娘們穿得太少，極易令西西產(chǎn)生非分的念頭，事實上，女人跟著西西去看球賽的時候，一直在問西西自己穿得這么少，會不會太容易走光，西西一臉笑容地表示，這個溫度，就應(yīng)該穿成這樣子，女人方才心安。

跟著西西去酒吧看德阿大戰(zhàn)，T是有些不情愿的，原因是T從頭到尾喜歡阿根廷，壓根兒就沒有喜歡過德國。麻煩正在于此，從第一場德國跟澳大利亞的小組賽開始，西西就蓄起了胡子，到德國跟阿根廷爭奪四強的時候，西西的胡子已經(jīng)有毛筆的尖尖那么長了。

二

7月3日晚飯的時候，西西開始變得緊張，進而心神不寧，電視機被永遠定格在中央五臺，夾菜的時候，西西一直豎著耳朵聽著任何有關(guān)德國隊的消息。

T也沒什么胃口，一是天氣熱，二是實在過于討厭西西整天把德國隊放在嘴巴里。在阿根廷之前的四場比賽中，西西在德國跟澳大利亞，德國跟英格蘭，德國跟加納身上都贏錢了，只輸過一場，那就是德國跟塞爾維亞。

西西并不好賭，甚至不會當(dāng)?shù)厝司ǖ乃拇閷ⅰ把獞?zhàn)到底”，但是世界杯以來，西西就有了范兒，儼然成為一名賭客。

西西所謂的賭球，多半是跟哥們兒對賭，因為警察查得嚴(yán)，網(wǎng)上博彩在這屆世界杯期間并不流行，很多頁面都打不開，只能看得到英文網(wǎng)站的賠率是多少。德國跟英格蘭那場，多虧有裁判相助，西西從這個朋友那里收獲了兩百，從那個朋友身上贏得了一頓飯，基本上，靠著德國隊，西西這個月的吃喝已經(jīng)不用發(fā)愁。

等待始終是一種煎熬，吃完飯，西西得洗碗，洗了碗，新聞聯(lián)播才剛開始。

西西對他的女人說，早點去酒吧搶位置，女人說，好，那我先換衣服。

T大概換了一個小時的衣服，終于決定穿超短裙和閃亮的涼鞋，牽起蓄著胡子的西西出門了。

空氣中還是那種咸濕夾雜著汗味的悶熱，夜色下來之后，重慶大街上的人一下子就多了起來，西西計劃著乘坐輕軌到達酒吧，因為出租車?yán)锒既麧M了飯局剛畢的食客，西西實在是受不了出租車?yán)锩婺欠N食客們飽嗝之后，殘留著啤酒飯菜腐爛的味道。

重慶輕軌站里面的人更多，大概是因為里面有空調(diào)，大家都席地納涼，西西喜歡這個市井的城市，因為一切的一切都不用太過于拘束。

果然，整個城市都在議論德國跟阿根廷，多數(shù)人都喜歡阿根廷，這令T倍感自豪，列車的液晶屏幕上是馬拉多納的笑臉，旁邊模糊的身影在電話里跟人打賭阿根廷。

西西突然感到渾身不自在，進而有些后悔，是不是該偷偷地約個支持德國的姑娘一起去酒吧呢？T仿佛勝券在握，意氣風(fēng)發(fā)，旁邊有人起身留了空座位，西西示意T去坐，T站著沒動，西西又突然明白了，T穿的裙子太短，坐下來就走光了。

其實有比T穿得更短的，剛進地鐵站的時候，那個濃妝艷抹的姑娘身材極好，短裙的邊沿只能勉強蓋住屁股，西西向T靠過去，朝那個姑娘努努嘴，T也用心觀察了一番，為了不惹T生氣，西西說，化那么濃的妝，肯定是個小姐，T用力地點了點頭，以示回應(yīng)。

三

魁星樓的頂上是重慶很美的觀景臺，底下是臨江路，嘉陵江在此緩緩流向長江，放眼望過江面，有個巨大的屏幕，鑲在重慶大劇院的外墻上，山城把大劇院稱之為 “坦克”，T也這么叫它。

西西想，要是坦克的外墻上，能轉(zhuǎn)播德國阿根廷就好了；T卻是在想，前陣子登在報紙上說，一個男的向一個女的求婚，動用了坦克的外墻，不知道要不要花錢。

西西公園的英文名字叫做“CICIPARK”，凡是來樓頂看夜景的，大概都會進酒吧里面坐一坐。樓頂上有幾個茶座，也都鋪開大屏幕，安了投影儀，試圖以球賽吸引到更多的顧客。

西西公園的老板就是音樂會的組織者富貴。西西推開門，問還有沒有座位，酒保說，隨便坐吧。不一會兒，西西跟富貴搭上了話，進而迅速找到共同點，西西和富貴都去過尼泊爾，只不過，西西是去旅行，富貴參加的是在博卡拉的音樂節(jié)。

說話的空當(dāng)里，富貴養(yǎng)的那只狗，很溫順地貼在西西的腳邊。半個小時之后，酒吧就被擁擠的人群塞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了，大家都過來等待著音樂會，也都期盼著音樂會之后的那場球賽。

樂隊成員也是一本正經(jīng)的球迷。時針指向9點一刻的時候，音樂會還沒開始，酒吧里的溫度因為人群的擁擠而開始上升，T在旁邊發(fā)現(xiàn)了很多穿著德國隊的女孩兒，西西說，我最喜歡支持德國隊的女孩了。

糟糕的是，支持阿根廷隊女孩兒，比支持德國的好像更多，這令T充滿了自信。

9點半的時候，富貴走上臺去，拿起話筒告訴大家，樂隊到了，但是因為時間的緣故，樂隊決定在球賽之后為大家奉獻音樂會。

接下來是驚心動魄的45分鐘。T越看心情越差，西西的旁邊站滿了人，背后也是人，煙霧繚繞，令T差點喘不過氣來。而西西身后的那個老外，不知道用什么語言在瘋狂地叫喊著。

就在那一刻，西西覺得生活是那么的真實。只因為德國跟阿根廷的這場球賽，仿佛兩個國家之間發(fā)生了戰(zhàn)爭一般，大家都在押注到底哪一隊能夠最終勝出。

西西進而覺得，其實，這跟看一場拳擊，或者看一場斗雞比賽，并沒有太大的區(qū)別，只不過阿根廷和德國，都是為了國家榮譽而戰(zhàn)。

中場休息的時候，T心情郁悶，借口出去透透氣，西西跟著出了門，酒吧的門口也坐滿了人。西西拿著煙回來的時候，T說想回家了，西西趕緊安慰T，說不定下半場能夠扳回比分呢？

接下來的時間，對T來講是場噩夢，在酒吧看球簡直就是一種煎熬，西西不敢表現(xiàn)得太高興，西西只能咬著牙齒笑。

比賽進行到85分鐘的時候，T扯了扯西西的汗衫，回家吧！

西西說，我還要看德國進一個球。果然，在89分鐘的時候，厄齊爾最后一腳傳中，克洛澤凌空推射，德國戰(zhàn)阿根廷的比分最終被定格在了4比0。

酒吧里都是歡呼雀躍的德國球迷，但是沉默不語的阿根廷的擁護者更多。

樹子的音樂會馬上就要開始了，樹子是誰，西西不知道，T也沒心情再知道了。不過，西西很興奮的等待著音樂會的時候，卻被T拽出了門。

出租車已經(jīng)在西西公園的樓下排起隊，西西知道，世界杯對于喜歡阿根廷的T而言，已經(jīng)提前結(jié)束了。

出租車司機很興奮的跟西西談起了世界杯，司機說，我最喜歡西班牙，2點鐘我就收班，回去看西班牙跟巴拉圭，不出意外，西班牙將搞定德國，挺進決賽。

西西很是不屑，決定不再理會眼下這個滔滔不絕的談?wù)撝壤麃啞⑼欣姿沟任靼嘌狼騿T的出租車司機。

一路上霓虹燈閃爍，重慶仍然在夜色中散發(fā)著溫?zé)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