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jīng)濟觀察網(wǎng) 張宇凌/文 在去布魯日的火車上，同行的女友就開始叫起來：看，看那些云。低地國家的云層倐地降低了，像鳥化為貓。我住的北京天高云淡，基本只能遠遠看見些云腹，南方的上海即使有濃云密布，也就是看見了云的大肚皮而已。而此時這里，可以看清楚云的整體，它的側(cè)影，正影，甚至一部分脊背，一部分四肢，一部分殘疾，一部分漏洞，甚至，一部分表情。它們一群群地，以各自的方式攜帶著時有時無的陽光，從車窗外向著你，仿佛要把你從車里拉下去，讓你再也不可“葉公好云”了。特別是在這個深秋季節(jié)，陰雨的氣候，色譜中所有的灰色云層中都寫著同一個詞：brugge（布魯日）。

我們的目的地布魯日，是西弗蘭德斯的省會。四世紀被法蘭克人從羅馬人手中搶來，命名為弗蘭德斯國：Pagus Flandrensis。九世紀第一次出現(xiàn)了刻有布魯日(Bryggia)之名的貨幣，這個名稱可能源于一個挪威城市的名字。

布魯日的關鍵詞之一是中世紀，這標志著它輝煌的12到15世紀。從1128年獲取建城權(quán)開始，它便成為對英國和斯堪迪納國家，以及連接北海和地中海的重要商貿(mào)金融中心。其繁華在14世紀達到鼎盛。

而從16世紀開始，布魯日日漸衰落，兩個世紀后竟迅速成為歐洲最貧窮的城市之一，被人稱作“死城布魯日”（la morte brugge）。

它的枯萎在許多旅游介紹和學者研究文章中，被稱為其保留中世紀風情的原因。幸好！這朵干花兒現(xiàn)在被罩上了玻璃罩子，成為世界文明遺產(chǎn)，一個徹底的旅游城市。

就像歐洲的無數(shù)中世紀古城都重復著廣場中心制一樣，任何游記作者，都得耐心回到這個被油墨泡透的中心點來。布魯日的中心廣場倒有幾分個性，它像細胞裂變一樣有兩個載體：一個是母體，有著大鐘樓的“大廣場”（Grand Place），另一個是分裂出來的，有著市政府和圣血教堂的“伯格廣場”(Burg Place)。

兩個廣場由一條路連接，基本是南北稍微錯開，而且形狀完全不同：大廣場保留著圓形環(huán)狀的古意，13世紀建造的鐘樓依然按時敲響排鐘圣樂，大廣場的周邊，也像所有圓形放射模式一樣有郵局和警察局。唯一和簡單的廣場中心制城市不同的是，它的市政廳單獨設在另一個廣場上。伯格廣場是長方形的，建于1376年的市政廳坐東向西，成為此廣場的主建筑。它是低地國家最古老的市政廳，外立面是灰色和紅色的火焰哥特式，上面的高浮雕用宗教傳說框點著世俗統(tǒng)治的故事。緊貼在它的左翼是圣血教堂，歐洲三個藏有基督圣血的教堂之一。這種格局明顯地告訴人們宗教權(quán)力和市政權(quán)力的嚴密結(jié)合。而它們另辟廣場，把大廣場的廣大空間都留給了市場（大廣場也叫市場廣場，至今每天上午都有市集），說明了布魯日人對三大權(quán)力中的另一個：經(jīng)濟權(quán)力的無比重視。布魯日在當年的經(jīng)濟和政治意識上，都當屬中世紀的前衛(wèi)。

這個城市的第二個關鍵詞是reie，運河。沿著運河走，或者坐船在運河上游覽，都是了解它的最佳方式。我和友人頭一天在陰雨中到達，夜游了兩個中心廣場。第二天在陽光中沿著運河游走。這時候，你會發(fā)現(xiàn)，布魯日在陽光下完全關閉了，像許多以中世紀以水為關鍵詞的城市一樣。在艷陽下，它美到讓你隨時明白，它完全不屬于你。它是一張可進入的三維明信片，一個世界盡頭的影棚，一個三萬世界各地的陌生人會每天于此大夢南柯的旅店。是的，即使我們確實地坐在溫暖的秋陽下，看著橘紅色的屋頂，看著白色的天鵝，看著黃色的梧桐樹，我依然有隱隱的不安和憂傷，因為熟悉這種風景的負能量，熟悉它將如何不如你所愿地侵蝕你的夢境。

其實，我更喜歡的，是前一天下午到夜里，陰雨中的布魯日。這個城市在濕潤和陰暗的光線中，首先以一支朝天的哥特式青灰尖頂出現(xiàn)在我們小旅店的窗口，引領著一條通向廣場的濕到反光的銀灰色的石板街，讓我的心猛然一降。那時的它仿佛特寫鏡頭一樣逼在人眼前，近到可以感受到彼此呼吸，卻完全不見全貌。在清冷濕潤的空氣中，我才會想起它暴烈陰郁的戲劇性歷史。它成于天空的灰色：由于1134年一場暴風雨，打開了一條通向茨溫(Zwin)的海道而達北海，導致了它的繁盛；卻同樣毀于大地的灰色，由于從1500年開始，淤泥漸漸阻塞了同一條路線而衰敗。它注定要在神秘難辨的灰色中存放它的真實：那些排滿河道的漢撒同盟（中世紀日耳曼最大的商業(yè)同盟）的船艦，那些從英國皇室不斷逃來又逃去的國王和美人，那個用熊和獅子組成的城市徽章，那張沾著基督之血的破布，那些藏在新港中的德國人的U型潛艇，那些巧克力做的乳房和陽具，那些歐洲最佳技術(shù)拋光的鉆石，那些繁復呆板的蕾絲（注：布魯日在一戰(zhàn)時曾被德國人用來停靠潛艇；它也因為巧克力、鉆石拋光技術(shù)和蕾絲而著名）……

是的，雨中夜里的布魯日，像一個盛宴中微醺憂郁的美人，也像運河里最迷人的旅游招牌動物：天鵝，陽光下潔白輕盈，私下里是最陰郁的猛禽，情欲勃發(fā)而好妒，攻擊性強，一只天鵝可以毫不費力地啄殺毒蛇。只有希臘人深諳天鵝本性，而把“強奸的神”這個角色賦予了它。它的一切美都來自于力量和欲望。它的每種高貴都和死亡相關。

這就是布魯日的秘密，只能在陰雨天被看到的真實的城市，一個不再有法語路標的城市，一個北方的城市，凡·艾克（Jan van Eyck）和博施(Hieronymus Bosch)的城市。

是的，最后，我還是會忍不住說那部電影，那部大家都會說到的電影，不論是在去布魯日之前，還是之后，或者永遠不去，你都一定要看這座城市和那兩個殺手的故事——《In Brugge》(《在布魯日》)。

Tips：

■最佳旅行季節(jié)：春暖5月至秋雨前11月

■吃：這里的40家巧克力精品商店使它成為名副其實的巧克力之都。不妨盡情享受一次味覺盛宴。

■住：建造于15世紀時期的貴族寓所圖勒林酒店內(nèi)部裝潢精美。客房裝飾為15世紀的風格，但提供21世紀的舒適設施。酒店鄰近布魯日最美麗的運河"Den Dijver" 。可上www.brugge.com預定。

■行：每半小時，便會有一趟從布魯塞爾南站（Brussels Midi）開完布魯日的火車（單程11.6歐，歷時1小時）。從阿姆斯特丹、巴黎也有國際火車抵達。從倫敦有渡輪直達。

■市內(nèi)交通：可乘馬車（（9：00a.m.-6:00p.m.，35歐））游布魯日，從市場出發(fā)大約半小時，途中馬夫會對相關景點給予專業(yè)介紹。或乘船（（10：00 a.m.-6:00 p.m.,6.7歐））游覽，感受5個棧橋的不同景致。也可乘坐熱氣球觀光，但需提前預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