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溪晨景
小溪村 攝影：雷梓
經(jīng)濟觀察網(wǎng) 雷梓/文 小溪在這次旅行中是一個意外。在地圖上做規(guī)劃的時候，原本沒有涉及小溪，而是想從沅陵縣城搭車去鳳灘水庫，然后坐船去因為拍過《芙蓉鎮(zhèn)》而揚名遐邇的王村。感謝一位“先行者”的推介，我沒有錯過小溪——很多湖南本地人都不知曉它，卻是被我第二次真心譽為“桃花源”的地方。
在后來的旅程中，我時常念及小溪甚至向人炫耀，除了它本身美妙的緣故，還在于它的“養(yǎng)在深閨人未識”。這一點也與陶淵明對“桃花源”的表述相類似。很多湖南本地人感嘆說“我都還不知道這個地方，你居然都去過了”的時候，我心里是得意的。
得意之余，我其實也很矛盾。這樣的矛盾已經(jīng)年深日久，每次去到并且發(fā)現(xiàn)一處純真拙樸的地方，這矛盾都會“復(fù)發(fā)”——要不要將這個天真之地告訴更多的人，尤其是面對當(dāng)?shù)厝税l(fā)出希望幫忙做旅游宣傳的請求時，我的心里掠過的卻更多是不祥的預(yù)感。盡管我理解，由于貧困生活的壓力，當(dāng)?shù)匕傩諒穆糜螛I(yè)中求生計、謀福利的生存需求純屬正當(dāng)，這也使得他們無法像桃花源里的“此中人”那樣告誡漁人“不足為外人道也”，而是希望有更多知名度吸引外地游客來此消費。我的憂懼在于，有多少上善的山水已經(jīng)毀在人類蝗蟲的貪欲中了。
可憐的是我大略知道宿命的力量。來者自來，去者自去。我和再多的螳臂也擋不住歷史車輪的輾壓。事實上，小溪早已經(jīng)在承受人類貪欲的榨取。作為一個名聲不是很響的國家級自然保護區(qū)，小溪從來沒有停止被腐敗“鬼子”悄悄進村地掠食。據(jù)當(dāng)?shù)厝私榻B，管理小溪自然保護區(qū)的政府官員已經(jīng)撤換過好幾撥，都與貪吃相關(guān)管理經(jīng)費或林木資源有關(guān)。相比之下，我對游客過多涌入造成踐踏傷害的擔(dān)心，倒似顯得有些過于書生氣了。
還是交代一下小溪國家級自然保護區(qū)的概況吧：它地處湖南省永順縣東南部，總面積26347.6公頃，其中核心區(qū)9933公頃，屬全球重點保護的200個生態(tài)圈之一，是世界少有、中國獨有、“中南十三省唯一幸存的免遭第四紀(jì)冰川侵襲的低海拔常綠闊葉原始次生林資源寶庫和天然物種基因庫”。有魚泉溪、小岔溪貫穿全區(qū)，匯合后流入酉水河。區(qū)內(nèi)共有植物221科2702種，有陸生脊椎動物70科208種，有昆蟲144科738種。區(qū)內(nèi)有珙桐、紅豆杉、伯樂樹、銀鵲樹等國家一級、二級重點保護植物43種，有金錢豹、云豹、白勁長尾雉等國家一級、二級保護動物36種。
從旅游角度看，小溪是以原始次森林、峽谷、峰林地貌景觀為特色的生態(tài)旅游區(qū)。區(qū)內(nèi)林海浩渺，樹林蔥郁，森林覆蓋率達92.5%，負氧離子濃度高，空氣清新，環(huán)境宜人。自然人文風(fēng)光原始古樸，是中南地區(qū)理想的休閑度假、軟探險旅游勝地。
小溪從南端與沅陵管轄的鳳灘水庫水陸相接。我從沅陵縣城坐中巴一小時抵鳳灘水庫，然后在與大壩相距不遠的一個叫“鳳溪口”的小碼頭等候渡船。要說明的是，每天大清早和中午各有一班船去小溪，但我當(dāng)天都錯過了，此時只能包船去小溪。渡口上約有幾十戶民居，但大都關(guān)門閉戶，蒼涼破舊，只有一間小煙酒店開著，里面有一老婆婆和一年輕媳婦正說話，見我有問詢之意，那年輕媳婦走出來，知道我要去小溪，她說，“那你得等一陣，我?guī)湍憬写^來。”最近的船家停在對岸，年輕媳婦搭手在嘴邊作喇叭狀，清亮亮的招呼聲震動了那邊船家的耳膜。
趕上班船只需四元，包船就得七十，并且已經(jīng)是比較公道的價錢。半小時后，抵達小溪碼頭，才知道從此去目前惟一可供食宿的小溪村還有16公里，每天的班船與班車鏈接，誤了班船也就誤了班車。在碼頭開餐館的老婆婆告訴我，只能再花80元從風(fēng)景管理區(qū)建的綠園賓館叫車過來接，感覺挺宰人的。
后來我匯集信息總結(jié)了一下，得出結(jié)論：近兩年，無論從凌津灘到五強溪，還是從鳳灘去小溪或王村，以及從小溪去王村（包括返程），幾乎都只在清早6-8點有一趟（最多兩趟）定點班船，錯過就只能找船家包船，關(guān)聯(lián)產(chǎn)生高額費用（與班船、班車定價相比）。背后的事實是，因為景區(qū)尚未開發(fā)完善，或者吸引力下降，或者像我所來正值淡季，來往游客大幅減少，再繼續(xù)維持每天多趟班船運營負擔(dān)不起成本，于是保留一趟是官方交通之必須，其他時間就只能“市場化”了。
巴東木蓮山景
巴東木蓮游路風(fēng)光
瀕危樹種-巴東木蓮
1500年樹齡的黃心夜合
對現(xiàn)狀的解析暫時擱下，來接我的面包車到了。16公里路一直在浩渺林海中蜿蜒，雖已近冬季，卻幾無蕭瑟之意，依舊樹木蔥蘢，鳥鳴山幽。盡管我覺得80元車費有些不厚道，但是開車的師傅倒是很熱情，一路上為我貼心講解景區(qū)好玩的要點、本地風(fēng)俗民情，還有景區(qū)目前的開發(fā)情況，讓我聽得興致大增。臨近小溪村口，他又誠懇地向我推薦住宿，我沒入住景區(qū)官辦的綠園賓館，而是選擇了湘黔山莊，一座三層的土家吊腳樓。后來證明選擇非常正確，這從縣鄉(xiāng)政府來人都在這里用餐住宿即可充分證明。惟一讓我驚奇的是，湘黔山莊所有客房的窗戶都沒有玻璃，甚至沒糊一層紙。夏天正求山風(fēng)涼爽還好理解，秋盡冬來時依然如此，讓我無法不訝異。
小溪目前有三條游路開放，都是以著名植物命名——巴東木蓮、杉木王和黃心夜合。我到的當(dāng)天下午，由接我進村的陳沖師傅引領(lǐng)，先去了最近的巴東木蓮游路。對于我這樣山區(qū)長大、常將山林當(dāng)自然課本的人來說，這條道的景色感覺一般，惟一值得一看的就是巴東木蓮這個樹種，它已是珍稀瀕危植物，國家二級保護樹種，常綠喬木，高可達20米。樹干通直，材質(zhì)較輕，樹形美觀，花美麗芳香，為珍貴用材和庭園觀賞樹種，是木蘭科木蓮屬植物。其分布區(qū)狹窄，為亞洲東南部特有樹種，僅發(fā)現(xiàn)于湖北的巴東、利川、神龍架，湖南的大庸、桑植、永順和四川的南川等部分地區(qū)，有些分布區(qū)僅存一株，而我置身的小溪自然保護區(qū)正是巴東木蓮分布面積最大且最集中的地區(qū)。
次日早上7:40出發(fā)，依舊是陳沖師傅帶路，走的是杉木王游路。8:30至環(huán)行路分叉口那座索橋之前的風(fēng)景是最好的。近處流水潺潺，遠山層林盡染。空氣清新得有些嗆鼻子。這樣有山有水、植被豐茂的地界堪稱世間少有。爬多級瀑布一段是唯一一個體力考驗點，過了這個高點就無甚大礙了。杉木王的確壯大，但不像我想象中那樣震撼。
下午3點，我從1500年樹齡的黃心夜合開始第三條游路的行走。17:30走到蝙蝠峽的公路終點。事實證明，從黃心夜合開始游覽是英明的，對于時間倉促或體力不足的游客而言，從黃心夜合到田溶瀑布是這條游路的精華段落，余下的后路除了考驗?zāi)愕耐讲侥芰Γ馑疾淮蟆Ｓ绕溲赝疽幌盗械钠俨甲屛抑鴮嵅桓夜ЬS。對于我這樣一個來自中國最大瀑布之鄉(xiāng)的人來說，小溪到處懸掛的超迷你瀑布讓我無言以對。這樣的瀑布，實在不夠黃果樹瀑布群塞牙縫的。
綜合評價小溪目前開放的杉木王、黃心夜合、巴東木蓮這三條游路，前二者都是起始至中段為精華，而后者如無充裕時間和體能可以舍棄。
在小溪，我神思靜謐，同樣寫下詩篇：
在小溪，真正的世外桃源 / 在山泉匯成的深潭中 / 看見我蒼老的容顏 / 唯有對視的目光一樣清澈 / 很久不曾如此親近 / 這縱橫之水 / 這勾聯(lián)國土與人心的柔軟意志 / 將我被時間鞭笞的傷痕彌合 / 將那些干裂的城池與溝壑填滿 / 那開在心中無根之水上的白蓮 / 我的足跡由船運抵不同碼頭 / 魂魄如同飛翔的水鳥 / 高高在上 / 這是誰的盈滿淚水的眼 / 這是誰的手掌捧出的甘泉 / 我的水路并不孤獨 / 李白揮別岸上的汪倫 / 屈原正在汨羅仰泳 / 辛稼軒馭浪為馬 / 東坡煮酒酹江月 / 我是過河的卒子 / 在時間的前頭 / 人生總有背水一戰(zhàn)
小溪碼頭
從小溪去王村的機動船上
第三天凌晨5:30，我按陳沖師傅的叮囑，準(zhǔn)時在湘黔山莊大門口等候班車。原以為除了我，沒什么乘客——我到小溪時是村里惟一的外來客，真的與《桃花源記》里的“漁人”好有一比——結(jié)果一路“收容”，最后竟坐滿了，都是村里要外出趕場、訪親的鄉(xiāng)親。因為天還盡黑，來時半小時的路，去時走了一個小時。
我要搭今天惟一的一趟班船去王村。這條機動船比之前我坐過的都要大些，滿員容量60人左右。6:50天放亮，7:15開船時天大亮。江面與山石親吻的地方，繚繞著一層輕薄的霧氣。船艙差不多坐滿了，老人，孩子，男青壯年，帶嬰兒的婦女，鬧鬧嚷嚷，一刻不得清靜，攜帶的包袱行李也是五花八門，最多是用竹背簍盛放的各色東西。打牌的，抽煙的，圍著一盆炭火打盹的，蹦跳的，踱步的，伏在玻璃窗邊看風(fēng)景的，扯著大嗓門說家長里短的，說到開心處就放聲大笑，聲音蓋過發(fā)動機的轟鳴。有個老婦人在繡鞋墊，兩朵海棠花繡好了一朵，還有一朵正在成型……農(nóng)家少婦神情驕傲地敞著懷給嬰兒喂奶，小孩子四處亂竄，一點不怯大人不滿的眼神，把玻璃窗東開一扇西開一扇，讓冷洌的江風(fēng)灌入船艙。
跟沈從文親見并描述的仍舊很相似，只是我見到的，是他見到的那些人的子孫。
（下一篇：王村的舊時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