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jīng)濟(jì)觀察報 杜然/文 北京為2158道中餐飯菜給出官方譯名,曰“美食譯苑中文菜單英文譯法”,聽起來夠權(quán)威。其中最引人矚目的,是童子雞的英文從chicken without sex(尚無性生活的雞),改進(jìn)到spring chicken(春雞)。
春雞是直譯,取spring一詞的青春年少之意,不可解讀為春天。新聞中的專家說,英語一般用春、夏、秋、冬來形容小動物的年齡特征,但據(jù)我所知,至少老母雞是不可以翻譯成winter chicken的。Winter chicken聽起來是多么的絕望與悲催。而且,語言經(jīng)不起類推,尤其是反向類推。如果你要堅持取 winter的暮年之意,那winter chicken豈不是可以回譯為“老鴇”?也罷。
spring chicken可以理解為青春逼人的雞,倒是沒錯。只不過這個詞現(xiàn)在是形容女人已老的幽默、婉轉(zhuǎn)筆法。比如She is no longer a spring chicken(她老大不小了)。無論是在劍橋字典、牛津字典、朗文字典、麥克米倫字典還是韋氏字典,此用法是spring chicken條目下的唯一用法。
問一個操英語為母語的朋友,如果在菜單上看到chicken without sex和spring chicken,會怎么想?朋友答曰,看到第一個會大笑,因為實(shí)在料想不到在菜單上也會碰到sex這個字眼;第二個會微微一笑,緊張地看一眼對“老”字哪怕最為曲折的表達(dá)都能明察秋毫的老婆。又問:你會怎么形容一只充滿青春氣息的雞或者年老色衰的雞呢?朋友反問:young或者old還不夠嗎?!
的確,簡單直白是菜名的最佳翻譯之道。中文菜名愛寫意,“龍”、“鳳”、“鴛鴦”、“翡翠”都可入菜名,中國人看了尚且云里霧里,按圖索驥地翻譯成英文,除了如同寺廟里繚繚升起的檀香一般為中華美食文化增添縷縷的神秘氣息之外,并無他用。
菜名的目的,主要是宣導(dǎo)菜式的成分。西餐,無論法國菜、意大利菜,主菜基本上是牛排、羊排、雞肉和魚這四樣跑不掉,記住steak/beef、mutton/ lamb chop、chicken和fish,點(diǎn)菜就沒問題,一堆輔料認(rèn)不認(rèn)識也無大礙,即便認(rèn)識,大多數(shù)人也并不能確定那是什么東西;菜單上常見的還有一個vegetable,涵蓋所有蔬菜。
反觀中餐,魯川湘粵蘇閩徽浙八大菜系各不相同,甚至貴州的宮保雞丁和山東的宮保雞丁雖然名字一樣,但一個以辣為主一個以甜為主。更何況,中餐的食材邊界遠(yuǎn)遠(yuǎn)甚過西餐,從全羊全魚這樣以“全”為消費(fèi)單位的吃法,到各種鞭或卵巢這些私密部位,統(tǒng)統(tǒng)不放過。竟然還有人哀嘆,英文譯名丟了中國菜名的那種隱晦之美——昏暗不明出現(xiàn)在菜單上,恐怕只會令陌生食客緊張不安,害怕吃到不該吃的東西。要知道,并不是每個人都像羅伯特·蘭登那樣擅長符號學(xué),或者像彭曉蕓女士那樣精通文本分析。
菜名宣導(dǎo)菜式成分的目的,就是為了推銷自己。在那些荒謬的譯名中,有些潛伏著歡樂有些潛伏著詩情。四喜丸子翻譯成Four Happy Meatballs(四個快樂的肉丸),是多么快活的譯法;而醉蝦翻譯成Drunken Shrimps,用一個詩人朋友以他們詩歌界的語言說:那蝦,每只都是詩意的棲居。這種翻譯雖不準(zhǔn)確,但歡樂多,愿意保留也并無不妥。Chinglish(中式英語)有中式英語的魅力,并非一無是處。
但還有一種翻譯,純粹是不懂英語的人拿字典翻譯軟件完成,比如干貨譯作Fuck Goods(翻譯欠奉!),紅燒獅子頭翻譯為Red Burned Lion Head(紅色的烤焦的獅子腦袋),才是一些必須杜絕的翻譯。
還有拼寫錯誤。星巴克3月19日在華盛頓州的Belle-vue市開設(shè)了首家Evolution Fresh果汁吧,店內(nèi)的大屏幕上寫著“Most fruits and vegata-bles are fat and cholesterol free”(本店售賣的多數(shù)水果和蔬菜都不含脂肪和膽固醇)。這種把vegetable拼寫成veg-atable,錯誤但不耽誤理解。但有一種拼寫錯誤,用“差之毫厘,謬以千里”來形容再合適不過。印度記者Pallavi Aiyar在她的中國觀察作品《煙與鏡》中提到,曾在北京的一家餐館看到菜單上把鯉魚(carp)拼成了大便(crap)。不過是兩個字母的順序顛倒,重口味噴薄而出。
在世界經(jīng)濟(jì)開始全球化之前的許多年,各國食物早已隨著移民潮跨出國界,所以英語中有來自意餐的spaghetti/pasta(意面)這些詞早在19世紀(jì)末就為英語所吸收;說起sushi大家都知道是壽司,無需翻譯成穿著紫菜外套的飯團(tuán);說起B(yǎng)ei-jing Duck,譯名中并無“烤”的對應(yīng)字,但大家都知道這是在說北京烤鴨,不另作他想;Kung Pao Chicken(宮保雞丁)、Chow Mein(炒面)更是人人皆知的中國菜——例外是左宗棠雞(General Tso's Chicken),大多數(shù)中國人應(yīng)該都沒吃過這道在美國大名鼎鼎的“湘菜”。我的意思是,大家若廣泛接受了那個名字,知道那個名字背后是什么樣的食物,哪怕不理解Kung Pao又何妨?哪怕spring roll(春卷)是一個多么洋涇浜的英語又何妨?所以,菜名的翻譯大可不必以語言的正確與錯誤、地道與否,作為唯一的考量。
《美食譯苑中文菜單英文譯法》由北京市外辦和市民講外語辦公室聯(lián)合出版。好一個“市民講外語辦公室”——這個跟“春雞”一般令人眼睛一亮的名字,隆重推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