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觀察報 宇文翮/文 周杰倫擔任導演的第二部電影作品《天臺愛情》7月11日上映后，在豆瓣網的評分和杜琪峰的《盲探》不相上下。也許是有粉絲幫忙的成分，但即便你將它看做一部粉絲電影，它首先也是合格的電影，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還是不錯的音樂電影。電影里的“天臺”是一個特殊的地理位置，在電影學界“天臺”作為經典的“空間”一直是熱門的研究課題，不僅香港有學者為其著書討論，新西蘭奧克蘭大學的周學麟教授2008年也寫過文章專門探討天臺場景和青少年亞文化的關系。“天臺”場景在很多電影里都出現過，尤其以港片出名，《無間道》、《黑社會》、《暗戰(zhàn)》、《大只佬》、《古惑仔》、《新警察故事》、《寒戰(zhàn)》等等，閉著眼都可以隨便數出幾十部來。個人認為這與香港逼仄的城市空間有關：地面甚至地下的擁擠人群和緊張節(jié)奏將人們對自由的渴望逼向廣闊的天空，而摩天大廈的天臺在城市里通常就是那個離天空最近的地方，并且不難抵達。《天臺愛情》正是以這樣一個空間為基礎展開的，通過預告片里用以宣傳的一句slogan可以看出這個空間的特殊含義：“上有天堂，下有天臺。”電影里的天臺，遠離塵世的喧囂并將世俗生活踩在了腳下，它兼具激情和危險的同時，也是通向自由的途徑和走向死亡的大門。因為這樣的空間特性，在電影里，天臺往往成為兩種人聚集的場所：青少年和罪犯，而很多時候是這兩個群體高度的重疊，比如《天臺愛情》里的幾位主角——周杰倫引領的四個不務正業(yè)的小混混，平日里打架鬧事，替黑幫收取保護費——他們就是典型的“天臺人”。

2004年陳木勝導演的電影《新警察故事》里，同樣是在香港的一座摩天大廈的天臺上，年輕人舉行著一場極限運動的盛會。他們在天臺的邊緣展示高超的滑板特技。此時，導演用了一個升鏡頭將天臺作為一個存在于天地之間的分離世界展現在觀眾面前。這個場景極富象征意義，代表著人們終于在城市里找到了一個可以逃脫來自工作、家庭、法律束縛的自由的世界。它開放和危險的特性允許這些青少年們充分地感受生命，滿足他們英雄主義和享樂主義的需求。攝影機一再強調這些青少年在天空中的“飛行”姿態(tài)，讓觀眾覺得他們似乎是高高在上地俯視著腳下的世俗世界。

但自由往往是和死亡聯系在一起的，這幾乎是探討自由的作品永恒不變的母題。《新警察故事》里，警察內鬼王杰就被射殺在天臺之上。還有其他經典的天臺段落，《無間道》里，黃秋生飾演的警察被人從天臺上扔了下去；《九龍冰室》里鄭伊健飾演的九紋龍在和太子的天臺決斗勝出之后遭人行刺；《寒戰(zhàn)》的最后也是借天臺上的一場死傷如積的槍戰(zhàn)將“誰是幕后兇手”的懸念徹底解開……不一而足。總之，天臺作為一個被主流社會所邊緣化的地方，為人們提供了另一個可選擇的世界。這里既是一個存在著的真實的世界，同時又是一個缺失了希望的絕境，它充滿了興奮、冒險、危機與死亡，當然它也有過浪漫的“天臺愛情”。

周杰倫打造的“天臺”從場景上看也是典型的亞文化空間，但和港片的基調不同，它竟是一個“烏托邦”式的世外桃源。電影虛構了一個叫加利利市的海濱城市，地理位置不詳，時代背景同樣不詳，總體上既有二三十年代大上海的那種老舊精致，也有七八十年代貧民社會的簡陋樸實，總之是周先生本人最愛的復古風。以浪子膏為首的“四人幫”所居住的天臺則是被加利利市放逐的一塊地方，通過女主角心艾的臺詞我們可以知道，主流社會對天臺區(qū)是敬而遠之的，評價“很亂”，但天臺人并沒有妄自菲薄，他們說“如果你心是亂的，你看這個世界都是亂的”。

這個在外界看來“很亂”的天臺以一臺老式電梯與外界相連，既有廣告牌，也有游樂場，空間廣闊。天臺的居民都是社會的最底層，除了浪子膏和幾個都在中醫(yī)館打工、兼收保護費的兄弟，還有平時對人很兇的地瓜妹、燒的一手好菜的茉莉姐，以及為了回報媽媽想打破保齡球滿分紀錄、攢錢給媽媽買摩托車的阿郎等。他們雖然生活貧窮，但踏實快樂，居民間偶有戲劇沖突，但都無傷大雅，有點像周星馳《功夫》里的豬籠城寨，生活上還可以自給自足，有些“天臺人”甚至一輩子都沒下去過。

電影講的就是這群普通人的生活與愛情，盡管女主角因為“大明星”的身份看起來并不普通（但也是不紅的演員），可周杰倫用一句“我們天臺人就算平凡，也可以過得很不平凡”的臺詞就將差距化為烏有，從此屌絲們終于找到了發(fā)揚“阿Q精神”最文藝的借口，而不用再整天擺出45度角仰望星空的pose故作憂傷，最后甚至連“大明星”也羨慕地感慨一句，“我想和你們一樣做自己！”——愛情真的是超現實主義對現實社會最佳的回擊。你看那天臺上排演的幾段歌舞，不僅調度得當，而且空間利用得非常合理，想象力十足，尤其皮影戲表白一段，明知導演是在炫技，卻又不討厭，是因為傳遞的感情真摯，讓人愿意原諒。

愛情貫穿周杰倫所有作品的始終，不管是電影還是音樂。從成名曲《可愛女人》，到《七里香》、《不能說的秘密》，周杰倫的這種“簡單愛”伴隨了一代人的青春成長，影響了大批80、90后。他用一種類似童話的手法解構現實，那些現實里很殘酷的事到了電影里、天臺上，紛紛變成了嬉笑怒罵、不羈灑脫，比如在劍拔弩張要火并時突然會給你來一句，“找死之前先讓我唱首歌怎么樣？”然后大家哈哈大笑，頭破血流也都無所謂了。

可以說，周杰倫的《天臺愛情》顛覆了以往“天臺”在電影里所扮演的角色，它不再是黑暗的、充滿犯罪感的、叛逆的、荷爾蒙的，而是以一種少見的積極向上的真誠，向觀眾訴說著不太可能發(fā)生在我們身邊的故事。可能在導演眼里，任何時代都是最好的時代，任何地方都有最好的風景，而只要“我一步一步往上爬”，就“總有一天我有屬于我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