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斯李/文
露絲瑪麗是這座城中心高聳入云寫字樓的傳奇,直到她離開許久之后依然如此。她一直嫌棄不用的那只黑色金屬扣皮包,是多少小白領有錢也買不到的Dreambag,依然大喇喇擱在辦公桌下的地板上,火眼金睛、能拭去這玻璃宮殿每一粒塵土的保潔大姐也從曾不挪動它分毫,可見萬物有靈且美。
露絲瑪麗是你我所知的那種人生贏家,一張巴掌小臉上眉目如漆,腰身纖細得正如作家所形容的,吞下一粒奎寧丸肚子就好似懷孕。前三十年平坦人生路上她最常經(jīng)歷 的苦惱無非是選擇哪件衫哪雙鞋哪條項鏈,以及哪個男友,是家世不俗的那個還是自我奮斗的那個,反正最終都是開瑪莎拉蒂的某一個。
露絲瑪麗卻從不覺得自己是有錢人,對生活她的確有種何不食肉糜的天真。她鄙夷那油膩膩的土豪習氣,更討厭蛇精般的偽白富美圈子,最瞧不上坐副駕駛拍豪車車標和乳溝然后美圖秀秀發(fā)朋友圈的人。那些不都是外圍么,她說。
“如果說人生也可以劃分為四季的話”,說這話時她眼中摻雜著虛空與某種滄桑,接下來的話聽來仿佛只是個電影梗,但笑語中幾多沉重。的確她人生的春天終結于三十歲這一年,不同于電影里家仇國恨,但對她來說也是大廈將傾。
在她人生的這第一個寒冬,父親寄居于港島酒店倉皇北望,母女二人則在溫哥華苦等消息。露絲瑪麗盡管是獨女,但父母從沒打算讓她繼承父業(yè),一輩子做不知憂患為何物的小公主曾是她被劃定的命運。而如今雖說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但此刻的買買買卻消弭不去母女心中的蕭瑟彷徨。
產(chǎn)業(yè)不保甚至家庭危難的喘息間隙,對她來說更大的晴空霹靂是男友毫無征兆的決絕分手。這名在諸多追求者中殺出重圍的男子原本并非父母屬意的對象,但她瞧不起 因為家庭而對她曲意奉承的軟骨頭,獨愛他的男子氣,事到如今方知所謂男子氣正意味著一夜間便將她視作沉沒成本而果斷放棄的決斷力。
露絲瑪麗匆匆去國前,公司已流傳開她的傳說。流言從來都是勢利的東西,昔日里對她那些四葉草項鏈粗花呢上裝的紅眼,很快轉化為對她能否逃出生天的猜測,更有 “你看有錢又如何還是被人甩了吧”的議論,多少刻薄假同情之名,還暗含著某種竊喜。圍觀者原本從屬于不同群體,卻在揣測她將如何悲慘這件事上取得空前一 致,以爆款的智商悟得了平平淡淡才是真的人間至理。
但流言再刻薄,究竟傷不了露絲瑪麗分毫。父親沒再聽到壞消息,早長舒了一口氣。她嫌棄冬日苦寒道阻且長,如今正遍游南歐,朋友圈里日日是地中海艷陽,波爾圖海邊歐陸盡頭的她看來早已恢復元氣,不知怎地卻讓等著看她人生寒冬的老同事們暗暗失望。當然誰管他們想什么呢,穿著白色工作服的她正言笑晏晏,在巴塞羅那甜點學校學做千層酥和蘇芙厘,似乎正是在蘇芙厘那差之毫厘便會塌陷的游戲里,深深體會出人生易變之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