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常在不同場合見到同一位女性。在來參加宴會的所有人中,她既不是最有錢的,不是最有地位的,顯然也稱不上有多美。用臺灣綜藝節(jié)目術(shù)語來講,她是屬于絕對 的小咖。如果宴開十席,她非但沒資格在主桌就坐,甚至連前幾桌都上不了。但我大膽猜測一下,在場若有一千人,恐怕九百九十人都不會沒留意她。她的長相其實非常平凡過目即忘,令人對她難以忘懷的唯一理由是,她打扮得實在太過眩目了,以至于你在這種千人大派對上不留意到她都是絕不可能之事。
我在北京的一次企業(yè)家大會上看到她時,分明所有人已被她白紗弋地長裙的打扮震住了,以為這個酒店同時正在舉行一場婚禮而新娘子不幸迷了路。在一群毫無個性的正裝男女身邊,她的面龐涂得比裙子更白,頭發(fā)如冰淇淋般高高堆在頭頂,離得很遠就能感覺到極長的假睫毛掀起的氣流,身上的鉆石加起來足可以令十個虛榮的姑娘馬上答應(yīng)小丑的求婚。但她可不是一個招人暗地恥笑的小丑,她正經(jīng)是個企業(yè)家呢,曾經(jīng)盤踞東北某城,在保健品大戰(zhàn)中勝跡連連,所賺到的錢足夠一個奢侈的娘們花上幾輩子。
她的打扮以一種凜然的氣勢震住了許多人,甚至給這個乏味的會議增添了一些肅穆之感。當(dāng)她向我走來時,那種氣勢令我?guī)缀踉诒话氪呙叩臓顟B(tài)下口吐近十分鐘的溢美之辭。她追問我這個新發(fā)型如何,我走神之時往往十分坦率,于是多嘴道,這個齊頭簾發(fā)式似乎并不太適合她的臉形。“當(dāng)然這已經(jīng)很漂亮了。”發(fā)覺失言之時我絕望地補充了一句。
三個月后我在海南又看了到她,在場的人中難以找到第二個著裝如此配合熱帶海洋主題的,大花吊帶短裙和漆黑的長睫毛老遠就跟我打著招呼,孔雀羽毛頭飾與藍紫色眼影十分登對。她手指上的鉆石跟小核桃一樣大,脖子上至少掛著三串珍珠項鏈,并且按照禮儀書的說法,珍珠的大小和牙齒的尺寸完全吻合。“這次我臉型和發(fā)型很搭配了吧,還多虧了你呢。”她不顧某位美國政治家正在臺上大談人類目前處于史無前例的危機之中,將自己的齊劉海湊到我跟前。
我不解其意,她指指臉頰告訴我,剛?cè)ト毡鞠鞯袅四槂蛇叺墓穷^,就是因為我隨口說的那句話,而她寧愿削臉也不能放棄深愛的齊頭簾發(fā)型。“特自然吧?比韓國的強多了,你看我這鼻子給糟蹋的,必須得找個時間去日本重新做”。
后來每次見她,她的臉都會有一些微妙的改變,她的可愛之處就是從不掩飾這一點,甚至連剛?cè)プ隽酥舶l(fā)以保持少女般濃密黑發(fā)的妙招都與我分享。她用于美麗事業(yè)的時間與金錢如此之多,令人懷疑她開公司唯一的功用就是為這一次次的美容與整形提供資金來源。
奧斯卡王爾德寫過一篇小說《道林格雷的肖像》,后來被拍成了電影,心理學(xué)家還發(fā)展出了道林格雷綜合征這一名詞,用以描述某些人死活就是不愿意承認(rèn)必將到來的衰老,不惜大量使用化妝品、醫(yī)療產(chǎn)品、整形以保持容顏不老。以上描述使我基本認(rèn)定了她就是這一病癥的典型患者,惟有一點存疑:心理學(xué)家認(rèn)為道林格雷綜合征患者往往有抑郁癥和自殺的危險。這一點她可絕對沒有,這不,她剛剛十分高興地打電話邀請我去欣賞她的新牙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