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jīng)濟觀察網(wǎng) 雷梓/文 相信你也會這樣，有些書和影碟被你買回來之后，一直不曾打開過，仿佛只是為了擁有而不是去品嘗。除了懶惰占去大半理由，以我的情況來看，是沒有找到合適的心情去感受它們。我想要揭露的是，閱讀或者觀看，很多時候是需要力量的，內(nèi)心的力量。如果缺乏這樣的心力，你就難能將一座礦藏完美地采掘。要么味同嚼蠟，要么迷失在黑暗的坑道中不知其所。閱讀或者觀看，真的是這樣一種苛刻得近乎神秘的身心歷程。

繞了這么一個大彎，我將《第27章》放入碟倉。封面上那副銀色金屬架的圓片眼鏡，左眼做成被槍擊的破損狀，沾著血滴，摔在空蕩陰森的馬路上，阻止著又吸引著我。每個人心中都有不為人知甚至自己也不認知的暴力傾向，只是被或多或少的其他物質(zhì)緩沖著，包藏著，壓制著，說白了，就是看你能不能將它管理好。它實際上是類似于荷爾蒙的一些神秘汁液，被若干心理學大師解釋為創(chuàng)造力的源泉。

回到《第27章》，這只是一部結構簡略、線條單純的小成本電影。讓我扳著手指頭給你數(shù)一下：

兩輛出租車，一個司機是黑人，另一個是白人；

兩間酒店，一間臟亂差，中央公園西63號街的基督教青年會；另一間相對舒適整潔，第八大道52街喜來登中心酒店，據(jù)說卡特總統(tǒng)為體現(xiàn)親民曾入住過這里；

三個與核心情節(jié)最為關聯(lián)的重要場景，約翰·列儂居住在紐約曼哈頓上西區(qū)的達科他大廈門前，總有三五成群的列儂迷守候在這里，槍殺列儂的馬克·查普曼就混跡在他們中間；中央公園，有查普曼異常惦記的飛翔的野鴨子；一間小型書店，可以買到甲殼蟲的大碟和塞林格的《麥田守望者》。

如果是有對白就算角色的話，電影里一共放入了14個人物，讓我依戲份來大致排列：馬克·查普曼；林賽·羅翰扮演的女主角，也只有她算得上女主角了，順便加上她的女同伴；專事明星偷拍，為查普曼和列儂留下合影的攝影師保羅；在第二間酒店出場的妓女；達科塔大廈的兩個門崗；列儂和小野洋子的兒子肖恩及其保姆；列儂的助理弗蘭德瑞克；嗯，那兩個出租司機。當然還有列儂和大野洋子。列儂一共出場兩次：第一次是平易近人地為查普曼在《雙重想象》（列儂生前的最后一張專輯，關于它我稍后還會補充幾句）上簽名，第二次則只是一個最后的背影。大野洋子則除了在《雙重想象》封面上有她與列儂親吻的半張臉，整部影片只有在列儂被槍擊后她在現(xiàn)場發(fā)出的一聲凄厲的長嚎。

我太啰嗦了，其實一點也不復雜，影片講述的就是馬克·查普曼1980年12月5日至8日在紐約尋機等待到最后殺死列儂的三天時光。盡管身處全世界最繁華的鬧市，卻沒有什么人或情節(jié)過多干預這個殺手的心路里程，惟有一支左輪手槍、一本圣經(jīng)、一本《麥田守望者》和一張《雙重想象》大碟陪伴他，給他指引和力量。其中塞林格的代表作效果最為顯著，查普曼一直將自己視為《麥田守望者》主人公霍頓·考菲爾德的化身，充滿著“替天行道”的怒氣與激情，他在自我偏狹的內(nèi)心里完成對約翰·列儂的道德裁判之后，對這位名滿世界的樂壇靈魂人物的靈魂劃上了紅叉，套用考菲爾德的名句：“虛偽的人必須死。”

我看到，在查普曼的心靈及現(xiàn)實世界里，漂浮著太多考菲爾德式的自許，像呻吟，像夢囈。他衣著整潔，甚至多數(shù)時候溫文爾雅，環(huán)游過世界，甚至可以說熱愛生活，關心中央公園的鴨子冬天的時候會飛去哪里，對那片象征救贖的風吹成浪的麥田心懷迷醉。“如果兩人相遇，穿過麥田，會否相互守望？”甚至在槍殺列儂的頭一晚與自己的妻子葛洛莉亞情意綿綿地通電話，詢問她閱讀《麥田守望者》的心得，葛洛莉亞回答他：我很喜歡，既甜蜜又憂傷，讓我想起你。

在查普曼眼里，自己絕對是一個信仰堅定、想給世界以救贖的悲情英雄。他定義自己：“在這個垃圾堆里，我是惟一正常的人。”但是現(xiàn)在，為了懲罰這個滿是痛苦、謊言和虛偽的世界，“我要挺身而出了”。在這以后，他將成為“全世界都會知道”的“一個被平靜與黑暗包圍的人，一個拒絕與這個世界再有牽連的人”，“世界將再也無法侵入我的內(nèi)心”。

我再一次看清，無論如巨人，還是如螻蟻，每個人都有看待世界以及處決世界的私己角度。查普曼的，約翰·列儂或者大野洋子的，塞林格和霍頓·考菲爾德的，美國總統(tǒng)以及本·拉登的……世界不亂才是怪事。我明白并且同意，我們需要和而不同，更需要求同存異，萬事好商量，千萬別殺人。但這豈是彈指一揮的易事。前蘇聯(lián)殺阿富汗，布什的美國殺伊拉克，竭力倡揚“反戰(zhàn)、和平”的列儂死在左輪槍下……皆因各自所謂的“夢想”不同。惟一的真實是——每天都有人死于非命。殺人的事說不清楚，另有更多的糾結無法從心頭消弭，太多人太多事，是病態(tài)的？還是天才的？列儂遇上大野洋子是大幸還是不幸？也許只有列儂的小兒子肖恩說出了他父親的宿命：“他死了，他將變得更為偉大。”看這部電影，或者說很多這樣的電影，筆墨極簡，實則包羅太多。我曾對朋友戲說，“藝術之所以要命，就在于太會隱藏。”你要懂得甲殼蟲和約翰·列儂，包括他驚世駭俗的日本妻子，懂得馬克·查普曼渺小、脆弱而又扭曲的人生，你要懂得圣經(jīng)中的罪與罰，更要懂得塞林格和考菲爾德，以及他們后面站著的“垮掉的一代”，甚至你還要懂得世界政治浪潮與藝術流派的跌宕沉浮，才能領會那些可能很細小的蛛絲馬跡，它傳導的說不定是某時某地的萬鈞雷霆。所以看過、想過它們之后，我都為自己祈禱，我只要平淡、平安、平庸的生活，我只要陽光和健康，我所要真的不多。

最后解釋一句，影片之所以定名為《第27章》，據(jù)說是因為兇手馬克·查普曼宣稱，他是在讀完《麥田守望者》第26章（最后一章）時產(chǎn)生了要殺死約翰·列儂的念頭。一個同樣瘋狂的念頭是，他可能覺得自己是替霍頓·考菲爾德續(xù)寫了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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