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讀者:
今年11月的一天,我去一所大學食堂蹭飯,迎面看到三個大學生。他們正背著吉他走在大街上,那種得意洋洋的神態(tài)讓我不由地想起我上鋪的兄弟。大學時,他的夢想是成為流浪歌手。一個從來沒經歷過下雪的南方人,愣是在最寒冷的冬天早晨從暖暖的被窩爬出去學琴。而那時,我的夢想是成為一個像海子一樣的詩人。我這樣超級嗜睡的人,竟然徹夜搜集海子的詩作,甚至還在很多個凌晨寫過一些莫名其妙的詩。當然,他沒能成為歌手,我也沒能成為詩人。
回想起來,我有過很多生猛的夢想:小學時想成為像喬峰一樣的大俠,中學時想成為作家或者律師,大學時想成為詩人。
不過,夢想也并不總是這么浪漫,有時候甚至只是一種基本渴求。你很難想象,在21世紀的今天,在2009年的一周時間內,在這個繁榮的國度里,我的最大夢想就是能吃飽,要忍受一般人所不能承受生理極限的挑戰(zhàn),那種痛苦,真的是難以用文字來描述。
去年2月,在向諸多有關部門舉報無果之后,我在網上發(fā)了一篇《靈寶老農抗旱絕招》的帖子。說是抗旱,其實主要是反映征地問題。抗旱只是噱頭,當時國家正在號召抗旱,只是想以此引起注意。帖子在網上一下子紅了,50多家網絡轉載。我本想借助網絡的作用,形成社會輿論,幫助鄉(xiāng)親們解決問題。沒想到,問題沒解決,倒把自己弄進去了。
20天后,也就是3月6日,靈寶警方以涉嫌誹謗、誣蔑政府抗旱不力為由跑到我的工作地上海將我抓獲并拘留。8天后,由于證據(jù)不足,公安機關以取保候審的方式把我放了。
我只是一個普通人,只是在被剝奪生產資料后,爭取合法的賠償。許多人跟我說,你太傻了,怎么能跟政府對著干呢,胳膊扭不過大腿,管這閑事干嗎?現(xiàn)在想起來,我確實太傻了,我以為法律和制度是必須尊敬的,我以為公權和私權是平等的。
整個事件是一個人血饅頭的故事。起先,我看到農民(包括我家)合法利益受到“相關部門”侵害,想以法律動員農民團結起來反抗,結果農民懦弱,不愿承擔風險;接著舉報被打擊報復,農民竟全部作看客,個別農民甚至在村干部組織下干擾媒體調查;真相大白后土地退回,被砍樹的農民有的還認為損失是我導致的。可憐的農民鄉(xiāng)親,利益受損竟不自知。
在看守所的8天里,最刻骨銘心的不是那二月刺骨的冷水澡,不是那難以忍受的饑餓,也不是那失去自由的痛苦,而是一份特殊的情義。因為每天吃不飽餓得昏昏沉沉的,而且基本沒有蔬菜,我連續(xù)幾天都沒能大便,后來一個小偷獄友給了我小半包烏江榨菜,我吃了幾根,才終于大便出來。
這份特殊的情義一直讓我難以釋懷,后來得知他出來,我請他吃飯,給他錢他不肯要,他說和我不是一類人,再后來,他換了號碼沒告訴我,就徹底失去了聯(lián)系。
當然,我還要感謝太多的人,感謝在背后支持我的兄弟,感謝發(fā)帖的熱心網友,感謝挖掘真相的媒體,感謝圍觀的不明真相的群眾。
強權最終未能掩蓋真相。水落石出之后,關于我的事情,在網上也引起了很大爭論,有很多人同情和支持我,稱我是英雄,但也有些謾罵和嘲諷。這其實是一個悲劇。本來對于征地這件事,國務院、省政府都有相關制度制約它的,為什么這些人知法犯法?是不是悲劇?知法犯法以后,舉報這些職能部門又不去檢查,是不是悲劇?舉報以后,公安局又來抓人,打擊報復,是不是悲劇?
更為悲劇的是,類似的事情在不斷上演。最近在蘭州工作的王鵬,由于舉報官員后代涉嫌公務員考試作弊而被寧夏吳忠市利通區(qū)公安分局以涉嫌誹謗罪實施刑事拘留,關押9天后被釋放。雖然公安局長和政委被免職,但真的能起到問責的作用嗎?這些地方官員違法的成本幾乎為零,甚至有的基層官員在替領導背黑鍋后青云直上。
這個世界會好嗎?今年“跨省”之后又有多少“跨省”?自焚之后又有多少自焚?強拆之后又有多少強拆?我們因為他人遭遇拍案而起,在網絡發(fā)帖吶喊;然后極少數(shù)案件會得到媒體曝光;然后是不痛不癢的“問責”,用納稅人稅金支付的“國家賠償”。這樣的劇情一再上演,惟一的變化是主角在換人。什么時候是全劇終?
那么多純真甚至是生猛的夢想早已被歲月所泯滅,而現(xiàn)在,我的夢想是什么?王小波說:“當我們長大之時,就有了兩種選擇:當傻×或是當亡命之徒。”亡命之徒我做過,得到的經驗是,還是當王小波說的前者好,會讓我辨不出一切,但不會承擔風險。站在三十歲的門檻,我無限希望自己以后能“傻傻”地活著,生活靜好,現(xiàn)世安穩(wěn),其他神馬都是浮云。
王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