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jīng)濟觀察網(wǎng) 方莉/文 3月11號下午1點20分,從臺灣桃園機場飛往東京成田機場的美聯(lián)航UA838正在徐徐降落,機窗外藍天白云,晴空萬里,飛機準點------是種安心到要打哈欠的庸常的完美。我起身解開安全扣,將手表調(diào)制回東京時間,下午2點25分。
拉著兩個小行李箱走出美聯(lián)航所在的一號樓大廳,與我同機、短駐東京的德國藝術家于倫艮建議一塊兒搭成田機場黃色的免費移動巴士陪他去下二號樓,他準備當晚直接搭乘位于二號樓的Emirates航班返回德國。黃色的移動巴士停在機場二號樓一層的抵達大廳的玻璃大門前。我們拎著箱子跳下車, “還早,兩點四十多一點,”我看看表,從口袋里掏出煙盒,“我先休息會兒,一會兒進大廳陪你取行李。”我指指設在二號樓樓根邊吸煙者專用的玻璃小屋。于倫艮瞇起眼抬頭望望蔚藍的天空,“我也在外面等你好了······”他的話音未落,大地似乎猛地顫抖了一下,緊接著左右拉扯般地晃動起來。我扶著行李箱,感覺到地面在雙腳下劇烈地抖動,剛剛下車的黃色巴士還停在不到二十米的前方,而它與后面一順排開的的巴士竟如同得了風寒病一般,開始四輪離地、集體跳動起來。
以我在日本常歷地震十幾年的生活經(jīng)驗,地震來襲時最容易也是最直接引發(fā)人們恐懼心理的,是來自周遭的震動反應,大到室外的建筑物,小到茶杯的震顫聲。而此刻的成田機場正在變成一個巨大的恐怖地帶,建筑外殼上的玻璃墻在狂亂地晃動,發(fā)出嘩嘩欲碎的聲響,機場高軌兩側(cè)的路燈柔軟似面條,磕頭如搗蒜,猶如正在迎接某種神旨的降臨。
望著半空中開始微弱搖晃的大樓,巨大的恐懼突然抓住了心,“快跑!”我對于倫艮叫到,“快跑到空曠的地方去!”我拉起行李箱桿兒、朝著隔著通行車道的停車場方向踉蹌奔去,于倫艮緊跟在我身邊。而我們的奔跑似乎拉響了一聲明確的避難警笛,身后傳來人們逼近慌亂而零碎的腳步聲,突如彰顯的求生欲望如此明晰------就在前方,沒有任何屋檐的停車場。
當我們穿過車道,高軌架,又一條反方向的車道,氣喘吁吁地停下腳步,震動已經(jīng)明顯地平緩下來。隔街望向一號樓主樓,此刻才有大量的旅客與工作人員或拉著手或相互攙扶,帶著驚魂未甫的表情,猶如黑色的洋流,從一樓的玻璃門內(nèi)傾瀉而出,朝我們的方向奔來。
身邊一位西裝革履的中年男士在人群中悶頭點燃了一根香煙;周圍女孩子在相互擁抱,穿著航空公司工作制服的一位年輕的女子看上去好似有些虛脫,蹲在地上長久不起,女同事正輕撫她的背部以示安慰;有人交談著剛剛發(fā)生的一切,更多的人則忙于打理他們的手機,或查閱網(wǎng)絡。
“為什么沒有廣播,為什么機場不通知我們避難?這么危險的事,機場怎能到現(xiàn)在還毫無反應?”德國人于倫艮的震驚轉(zhuǎn)為了憤怒,他還沒弄清楚到底發(fā)生了什么,這是他人生第一次經(jīng)歷如此強烈的地震。
“我們平時的避難訓練就是為了地震來襲時個人處驚不驚之用的。”我想了想說,“地震發(fā)生的那關鍵性的一兩分鐘,你得知道如何自救。”
大約十五分鐘后,遠方傳來消防車的哨笛,機場開始了一字一頓低沉而嚴肅的日文正式廣播,“地震剛剛發(fā)生,請大家不要驚慌,此機場大樓具備嚴格的防震功能,絕對沒有危險,請大家不要驚慌······”約莫又過了十五分鐘,廣播再次響起“余震還在繼續(xù),為了大家的人身安全,請所有人立刻撤離二號樓大樓,聽從機場工作人員的指揮,到指定的18號停車場避難。”
“避難”這個日文詞匯聽起來如此稀松平常,它與“列隊而行”,“排隊按序分發(fā)物品”,“聽從統(tǒng)一指揮,絕不貿(mào)然行動”,“毛毯,飲料水,席地而坐”等等市政府平素組織的免費避難訓練的內(nèi)容結(jié)合在一起,具體、規(guī)范、從容不迫。去年的九月一日,是日本為紀念1923年的關東大地震而每年在全國上下總動員的所例行的“防災日”,我在位于千葉縣的家的附近的一所小學,參加了記憶中最近的一次防災避難訓練:市消防隊開來了兩臺火紅的消防車,隊員手持高壓水管,向市民演示滅火的規(guī)范過程;我也穿過煙霧騰騰的臨時帳篷,體驗震后火災發(fā)生時被困煙霧中的情景,也登上了“地震體驗車”,通過模擬搖晃與顯示對應的室內(nèi)破壞場景的大屏幕,了解到什么叫“新瀉縣地震模式”。
所有的航班同時取消,電車停運,一樓大廳的巨幅電視屏幕向人們顯示了發(fā)生在下午兩點四十六分幾乎席卷日本全島的真正的慘劇:海嘯狂襲而來,東北地區(qū)滿目蒼夷,千葉失火,停電,東京交通癱瘓。
人群在驚呼,似乎難以相信自己也同時親歷了歷史上這重大的時刻,而在此刻如何離開機場,與親人相聚或赴往預定的地點成了眼前最重要的問題。電話不通,綠色的公用電話與上網(wǎng)處排起了長龍,女用衛(wèi)生間的門口亦如此,工作人員抗著大袋的衛(wèi)生紙進去補充,熱狗店再也沒有任何香腸或面包賣了,窗口豎起了小牌子:“僅售飲料”。而更多的人則一遍又一遍徒然地詢問著工作人員,或查看著空空如也的航班表,得到的回答千篇一律“現(xiàn)在都不明了。”
夜?jié)u深,大廳燈火通明,警察帶著警棍來回走動巡邏,有人攤開睡袋,抱頭大睡;有人仍在費力接著無線網(wǎng)線,試圖找到更明確的判斷;十幾個高中生用行李箱圍成一圈,形成一個小城堡,中間攤開著睡袋,上面放著水和餅干,帶著集體春游的小興奮,笑聲朗朗;機場沒有人哭,空氣中飄散著信息不暢的不安與焦慮,似乎只有夜間偶爾響起的嬰孩的啼哭,才能真正提醒人們正在發(fā)生的事實的殘酷。
“我不相信這個機場!”在又一陣地面的晃動之后,于倫艮站了起身,退到離大門更近的地方,雖然那兒離風口近,更冷。“現(xiàn)在余震每三十分鐘來一次,仍舊沒車沒航班消息!我今晚的登機時間已經(jīng)過了!”他怨意十足地說,“如果當時我們沒自己跑到停車場,會有什么后果?!機場地震發(fā)生時什么誘導都沒做!現(xiàn)在又把我們困在這里,綿綿無期。我無法睡覺,這些余震太恐怖了,睡著了,該怎么逃?”
3月11號晚,被困在東京成田機場的旅客高達1萬3千人,而第二天12號的上午10點半,人們終于等來了京成線的電車,能將他們從機場運往東京,雖然開通的電車輛次只為通常的三成,并無法提前知曉發(fā)車時間,機場僅能在電車到站后、發(fā)車前的15分鐘左右臨時廣播通知。
在11號的大地震發(fā)生了30個小時之后,我終于回到一號樓登上了美聯(lián)航的UA897次航班,茫茫黑夜之中飛向了北京。而彼時彼刻正在溫暖的機艙內(nèi)欣慶能及時登機平安回國的我,并未意識到大地震后更為嚴峻的災難現(xiàn)實正在日本全島繼續(xù),核輻射的威脅、停電停水、交通萎縮、食物恐慌······3.11日本東北大地震,被稱為日本空前的“國難”。- 從東京到京都 2011-03-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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