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最具神話特色的中國式教育來自名牌中學而非名牌大學。由于產業(yè)化和嚴進寬出的制度,中國高校如今乏善可陳,而高考制度的相對公正,使得高中,尤其是名牌高中為榮譽而戰(zhàn)的尊嚴感代代延續(xù)。在今年的高考季,一份中國中學百強名單在民間流傳,這些中學無論地處首都還是小城鎮(zhèn),都集聚了當地最優(yōu)秀的教師和學生,他們聰慧、勤奮、堅韌、專注,取得的成績也如此巨大。如果說中國的基礎教育獨具長處的話,那么,這些學校就是代表,這就是典型的中國式精英教育。
經濟觀察報 楊子瀟/文 在武漢上學的小學生,幾乎沒有一個不想去武漢外國語學校的。理所當然的,競爭也非一般的激烈,記得我在1998年考武漢市外國語學校時,大概有1萬多人報考,但最后只會錄取160人。
這種長年累月激烈的競爭讓武漢市外國語學校(下稱“武外”),成了湖北最有名望的中學之一,入學不久,我們就被以這樣一連串的數字告知:“恢復高考以來,武外培養(yǎng)出了21位省、市高考文理科狀元,奪得過武漢市文理雙狀元四連冠,重點率多年保持在90%以上。北大、清華、香港大學三所大學錄取率達到了近10%。”而且不謙虛地說,我們學校的畢業(yè)生,進入名校,擔任重要崗位的不計其數,一般的評價都是外語水平高,聰明,綜合素質高,比較懂得為人處事。
不過畢業(yè)之后回看自己母校之所以能取得這樣的成功,最首要的因素卻是“天時”,即一些體制性的特殊。作為全國為數不多的外國語學校,武外享有在全省小學升初中全市統(tǒng)一招生考試的特權。要知道,這可是個十分了不起的權利。其他重點中學固然可以通過奧賽名次或是三好學生之類的進行選拔,可是一來名額有限,大部分的學生還是要通過戶籍劃片的方式錄取,二來難以以統(tǒng)一公平方式權衡,所以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武外以掐苗拔尖之勢,一年又一年的收割掉武漢市小學畢業(yè)生中最飽滿翠綠的新芽。
這種選拔方式,使得武外能夠在每年都組織起整班整班的尖子軍團。此意義深遠之處在于,我們的老師能夠全天使用難度系數高、啟發(fā)性強的施教方式,而不必像其他學校一樣必須顧及大部分學生的平均水平。而身處強手如云的環(huán)境中,學生的潛能也能夠相互激蕩,碰撞,發(fā)揮。上學期間,同學之間乃至班與班之間競爭之激烈,一直是最令人難忘的。
除了這種天然的政策優(yōu)勢,本校還坐擁大批保送名額。六年學習生涯結束之后,我們許多同學都能夠提前被各大重點高校,尤其是語言類學校錄取。在一些文科班上,這一比例可以達到40%左右。而且這對同學發(fā)展個人興趣也有好處,因為如果不那么追求各科的分數,如果能夠把英語好好學好,還是能夠保證上一個不錯的大學。而如果英語的學習不是以分數為綱,而是追求全面的聽說讀寫能力提升,傳統(tǒng)的教學方法肯定不夠用,一定得輔佐素質教育。
這看上去頗有些國外大學的味道——“嚴進寬出”,客觀上來講,老師對我們的干涉相對較少,整體氛圍也較為寬松。1998年我入學時,老師們還普遍比較年輕,現在想想,校園里彌漫著自由、平等的氣氛。老師很少給我們布置成山的作業(yè),在初中時,晚自習上到一半作業(yè)基本就做完了,高中時每門學科也就一本習題冊,高三每天晚上最遲也只是學到十點半,與湖北其他地方動輒每天十一二個小時的學習強度不可同日而言。另外,老師對學生早戀,基本熟視無睹,只有太過火才會偶爾談下話,不知是不是暗地里老師也認為早戀是增強情商的好方法。
但其實這種教育方式也有一定的弊端——自由當然可以被理解為放任自流,平等也有時意味著目無紀律。十一二歲就開始住校的少年,若無適當管轄,很容易出岔子。不要忘記,初中升高中還是要經過全省中考的,許多不適應武外教學模式的學生,只好在初中三年之后,離開武外——當然這一輪的淘汰,進一步調整和保證了學生更優(yōu)秀。
在外人看來,這些教育方式都頗為宏觀,既然命名為外國語學校,我們最拿手的,自然是外語。
當年我入學時八個班,七個都是英語班,另一個還是小語種。七個班全部再拆分成兩個英語小班,每個小班二十人左右。其他課程都是大班教學,但英語課就會采用小班制。從初一開始,就每天都有至少一個半小時的外語課。老師可以不講語法,但是一定要逼著大家練口語,一定盯著大家背單詞,一定要求聽說讀寫全面開花,就是不強調做題——事實上,外校的英語老師都不同程度地鄙視做題,他們覺得只要綜合水平上去了,考試完全沒有問題。
我們的教材也很生猛,一套經典的《新概念英語》,字字珠璣,四平八穩(wěn),循序漸進,還特意搭配上抑揚頓挫的英式老版磁帶,頗有讀英文私塾的感覺。老師要求我們每篇課文必須背下來,這個習慣只有初三、高三才停下幾個月。到現在為止我還清楚的記得那句“Is this your handbag?”——這應該算是武外人版本的“How are you?”。背,看起來是最為笨拙的方法,起效慢,但功力綿長,后勁不絕,乃是學語言玄門正宗式的扎根方法。直到今日,我依然感謝那時不嫌厭煩壓著我背誦,一遍又一遍陪我檢查讀音語調的老師們。
另一套教材略為生僻,叫做《展望未來》(Look Ahead),由BBC發(fā)行,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和朗文共同出版。這套教材最大的特點就是——生詞超多!印象最深的是,這本書第一單元就扔來密密麻麻一堆食物名詞,現在看來是很常見的什么Mushroom、Pepper之類,在當時簡直就是不可逾越的難關,一天之后就要聽寫要默寫的好嗎!這種感覺類似小時候被直挺挺地扔進游泳池深水區(qū)里,任由自己撲騰。直到今天吃燒烤時吃到烤蘑菇青椒串,都會不由自主的有點暈“菜”。
武外的課余活動也多少和外語有關。每年平安夜都會組織圣誕舞會,每個班都要排出英語劇目,既有莎士比亞經典劇作,也有模仿流行外國大片之作,唯一的要求是,必須使用英文。英語老師幫助校對臺詞,支持排練等等。平安夜當天,氣氛隆重,張燈結彩。對于十四五歲的少年來說,這種在全校露臉的機會豈能白白放過。演出質量優(yōu)劣不談,這種同學之間相互合作的精神,敢于上臺練膽的決心,是一輩子都受用的。
優(yōu)秀的同學,優(yōu)質的外語水平,豐富的課外活動,實實在在的素質教育,省心的寄宿制,在武漢很多家長心中,武外成為了“貴族學校”、“精英搖籃”,每個人都在想方設法把孩子送入學校。不可否認的是,武外許多同學家庭條件的確比較好。以前住在學校里感覺不出來,畢業(yè)以后,特別是工作以后聽到昔日同窗的消息,才知道好多家里都非富即貴。細想起來,許多同學畢業(yè)后能順利躋身于“成功人士”的行列,除了這些年的精英教育,良好家境絕對功不可沒。記得原來隔壁某班總數五十人,有大約四十人都赴國外攻讀博士學位,典型的國外中產生活指日可待。我也參加過幾次香港武外的同學聚會,在投資銀行、大型金融機構中工作的占了絕大多數。留在武漢的好多同學,也都繼承了家里的產業(yè)。在其他城市的,進入大國企,政府機關的也不少。
每次同學聚會聊起過去,我發(fā)現大家并不簡單滿足于經濟社會地位的純粹提高。在學校時,我的老師們經常稱頌英國的哈羅公學,當我成長為一個社會人后,才意識到我們與哈羅的差別。哈羅的基本理念脫胎于英式民主和等級制的混合,即一個社會再如何談論民主,也是由占社會少數的精英推動的。哈羅于是在一個寬松的大社會環(huán)境下,以嚴格的紀律要求,打造出一群能擔當領導職位,具有社會責任感的年輕人。反觀武外,則是在競爭激烈,千鈞擔荷的中國教育制度下,承擔起相對寬松,自由的教育飛地的重任。減少學生負擔的同時,保證了學生能受較少束縛的成長發(fā)展。不過無論社會制度和文化有多大差異,我當然希望武外能夠效仿哈羅那種為天下?lián)數男坌模渫獾漠厴I(yè)生也應該在享受富足生活的同時,審視自己對于當下社會有多大貢獻。這篇小文,既是對武外成功經驗的總結,也是提醒武外人,要做一名真正的精英。
(作者系2004屆武漢外國語學校畢業(yè)生,后就讀于清華大學和香港科技大學,現就職于外資銀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