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觀察報 方也/文 漂亮話比好菜重要，和喝酒分量相當。

由連畢業(yè)5年，總算想明白了這個道理。大學畢業(yè)之后，他順利進入一家有部委背景的老國企。國企飯局對于每個愣頭青來說，都是人性必修課。由連進公司參加的第一個飯局，是老處長的卸任宴，現(xiàn)在想想多少明里暗里刀來劍往，深深淺淺的試探，社會新鮮人由連居然一點都沒覺察，領導要他去敬酒的眼色看不懂不說，端起酒杯一句話沒有就干，最后第一個倒下“犧牲”。第二天整個部門的人都在議論，來了一個書呆子！

那都是往事了，由連早就是飯局上的油條了，看著領導西裝袖口上的商標，還能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稱贊立體剪裁，更重要的是領導寶刀未老，身材精壯啊。“兩杯酒下肚，飯局上比其他時候更需要場面話的潤滑。”在由連看來，拍馬屁是一項國企生存技藝——代價是現(xiàn)在需要努力探頭才能瞧到腳尖了。

飯局有多重要？中國人凡事愛從感情講起，大事兒哪能在談判桌上定，酒喝到位了，領導高興，能把你拉到隔壁空包間里耳語一番，一切自然就水到渠成了。大多數人沒那個本事，那也不要緊，飯局檔次高低甚至與那“飯”的質量毫無關系，而往往由參與人的級別決定，往往聚餐飯桌上才能見到大領導，小角色紛紛出場“獻藝”混個臉熟，熱鬧程度堪比大制作。

劉威多年扮演的一直是觀眾。大學學的是化工專業(yè)，畢業(yè)后進了某大型化工國企擔任技術員，受多年教育所累，他根深蒂固地以為拍馬屁是無恥小人的行為。哪知社會完全是書本的反例，飯局上還真不能把自己當外人，國企和公務員隊伍里干，要吃得開多少是要有點痞氣的，領導屈尊講葷段子時要賠笑；發(fā)現(xiàn)領導酒量快見底了，趕緊搶酒喝，似乎自己從沒喝過好酒一樣。工作六年，他的三觀持續(xù)嚴重震蕩。

表演從入座開始。孰先孰后各人心中其實早有了一本譜，但在入席時卻偏偏要好好地推讓一番。那有資格“上坐”的人更是表現(xiàn)出一副誠惶誠恐，往往非要他人一番“您老德高望重，您不坐在這我們都不敢坐下了”，方才帶著一副不得已的神色姍姍落座。

有權力等級區(qū)分的地方就有奉承。不少人是自我詆毀型的，“王處，上次您的那個方案一做出來，我真是覺得像我這樣的，再熬上一年的夜也做不出來。”

第二輪酒過后，劉威一個平日里訥口少言的女同事拿起一杯酒，“王處，上次家屬團拜會上，我兒子見到您之后就和我說，他可崇拜您了，在主席臺坐著那么帥。”估計練了挺久，一大串馬屁像背誦過一樣流利，其他同事早就被惡心出了一身雞皮疙瘩，領導臉上也是訕訕的。

同樣是以孩子為切入點，也有非常厲害的。“上次您女兒來辦公室找您，您沒在，當時我在加班，她走的時候還和我說，叔叔辛苦了。這孩子真仁義,可知道關心人了！這么大點的小朋友就知道體貼別人，真是不多見哪!”幾句話把領導說得眉開眼笑，直拍他肩膀要一起干兩杯。更重要的是不經意透露的信息量：領導不在時還在堅持加班——誰說拍馬屁不是一門嚴謹的社會學和心理學交叉學科？

由連遇到過一位兄弟單位的“馬屁精”，以戲劇化的馬屁風格在整個公司著稱，每次飯局說好話都直抒胸臆，以為自己在拍電視劇。她會給飯桌上叫得上號的領導都敬一輪酒，“趙局，正是因為有了您這樣的好領導，我才有了今天”、“李科長，久仰大名，在我內心，您無論是人品和工作能力都是無與倫比的”。

這類的奉承話往往要賭上自己的信譽才可信，比如說在前面加上“我從來不會說大話”，“我這個人平時不太會說話”這類句式。在場的其他同事都十分尷尬了，人家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不跟著說些好話顯得太不識趣，可是她話說那么滿，還能說些什么別的呢？

領導們倒是很高興，倒不是因為話說得漂亮，而是人長得夠漂亮。在領導眼里，好看、解風情識時務又能喝酒的姑娘簡直太賞心悅目了，至于她說的是真是假，他們倒愿意相信都是發(fā)自內心的。

由此看來，飯局里的恭維戲也是勢利眼的，三六九等說一樣的話未必能收到同樣的效果。先天優(yōu)勢不那么明顯的想要上位，就要想聰明的辦法了。劉威的一個同事，是公司主管對外宣傳的一個部門經理，年會吃飯前播放了一段由這一整年來總經理小到招人面試，大到談判巡視、會議頒獎的視頻記錄精心剪輯出來的片子，背景音樂配上領導最喜歡的紅旗飄飄。片子播完，領導班子帶頭熱烈鼓掌，總經理開心得眉開眼笑。這簡直是他見過的拍馬屁“最佳案例”了。

終于，在某次飯局之后，聽著那些倒在包廂沙發(fā)上的人依然絮絮叨叨說著“胡話”和“真心話”——“我媽老說，有這么仗義的領導，是我的福氣”。劉威覺得自己的忍耐到頭了，第二天一大早就提交了辭呈。去了一家挖他的醫(yī)藥外企，想著終于松了一口氣，從此天高任鳥飛了。

部門迎新大會，化著精致妝容的臺灣同事舉起酒杯號召大家“為我們有這么好的一個director而干杯”。劉威終于意識到，自己只不過從一個圈跳到了另一個圈。有華人的地方，你還能逃脫得了馬屁的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