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jīng)濟觀察報 周思/文 東京銀座現(xiàn)代化大樓的包圍中,一座古樸的建筑顯得有點突兀。它只有三層,整體看上去是大氣傳統(tǒng)的對稱設計,斜斜的屋頂上鋪著整齊的瓦片,屋檐下掛著一排色澤明亮的紅底黑字小燈籠。想不到鬧市中竟有這樣的建筑,還是如此的氣定神閑,原來這就是大名鼎鼎的東京歌舞伎座。
說到歌舞伎,倒是先想起同是有著夸張的漆白妝容的藝伎,但千萬不要把兩者混為一談,簡單區(qū)分的話,歌舞伎是日本傳統(tǒng)的舞臺表演藝術者,現(xiàn)在是清一色的男性,而藝伎則從事高檔的服務行業(yè),一般都為女性。人們也常常把歌舞伎和京劇放在一起比較,兩者的唱念做打各具特色,卻又在一招一式、一板一眼中透出來自東方古國神秘的血緣聯(lián)系。
同京劇一樣,歌舞伎有著固定的受眾,他們多是白發(fā)蒼蒼的老人,精心穿了和服前來聽戲,看到自己喜愛的名角上場就會大聲呼喊他們的名字,熱度絕不低于年輕人追星。這些資深戲迷都坐在前排看上整整一天,而坐在后面的則是只買了一幕票的門外漢。初到日本的我顯然屬于后者,和一群好奇心滿滿的老外,還有幾個日本年輕人混坐一處,用幾國語言交織著討論這說不清道不明的美麗戲劇。
我看的這幕叫做“土蜘”,兩個碩大的漢字出現(xiàn)在門票上,讓我揣測著它西游記一樣的劇情。故事也確實如此,一個蜘蛛精為害四方,各種道士和尚舞刀弄劍,念念有詞也奈何不了它,但最后大家齊心協(xié)力把它困在了籠子里,貼上神符,把它刺死。
簡單的懲惡揚善的小故事卻因為絢麗的舞臺設計和極具風格化的表演而變得十分動人。手持三味線或大鼓的奏樂者一字排開坐在紅色的高臺上,后面的布景是傳統(tǒng)的浮世繪,黃色的底子上繪著翠綠松柏,幾樣簡單的顏色湊在一處,低調(diào)卻奪人眼球,是純正的日本味道。在前面的木質(zhì)舞臺上表演的演員都畫著不同的臉譜,熟悉歌舞伎的觀眾可以從臉譜中判斷出人物的性格善惡。演員的華服也是歌舞伎的一大看點,這些裝束類似和服,但更加復雜精致,紡綢的面料上是花草蟲魚的立體刺繡,領口處的花紋則顯示出歌舞伎屬于哪個“家”派。
作為歐美旅行者來日本的必去之地,歌舞伎座像一個巨大的迷城——劇場每一處不起眼的雕花都有著百年的故事,而千年的日本文化也就在演員的一揮袖、一抬眉中似輕描淡寫般拂過。這里可以淺看亦可悉心琢磨,淺看時有絢麗的日式服裝,你來我往的激烈打斗和奇特的旋轉舞臺、深入觀眾坐席的花道。就像在《土蜘》的打蜘蛛環(huán)節(jié),不管你是資深戲迷還是門外漢,都會被急促的鼓點所吸引,又在蜘蛛精吐出白絲將道士纏住時為他捏一把汗。聽旁邊的美國男孩兒Daniel說,這一段是他最喜歡的,因為在西方的戲劇電影中,導演都會極力地模擬現(xiàn)實場景來給觀眾一種身臨其境的視覺感受,然而歌舞伎卻不同,與其說是在打斗,倒不如說是在跳舞,對現(xiàn)實的抽象表達是東方所追求的意到、神似,也是藝術之美的最好展現(xiàn)。
但歌舞伎表演前半部那咿咿呀呀聲調(diào)扁平的對白就很難吸引這些“淺看”的觀眾,在前排的爺爺奶奶們歡呼叫好時,后排的年輕人早已睡眼朦朧。這占據(jù)整幕劇一半時間的“枯燥”對話或許正展現(xiàn)出演員多年的功力,但這卻并不能被一雙雙習慣了新奇、刺激的眼睛所看懂。從他們的疲憊的樣子中可以看出,或許下次他們還是會堅決地走進輕松一笑的電影院,或是揮著熒光棒的演唱會。的確,在更多現(xiàn)代藝術形式潮水般涌入人們生活的今天,選擇多得讓人眼花繚亂,歌舞伎表演不再是人們唯一的大餐,而只是年輕人吃膩了漢堡薯條后的一道日式傳統(tǒng)清淡調(diào)味菜。
然而歌舞伎的歷史卻長得讓人不忍心使它在今天遺落。它起源于17世紀江戶初期,一位年輕貌美的巫女為了修繕神社,就到處表演募捐,她的表演風趣幽默,常常加入生活中的情節(jié),頗受人們喜愛。后來興起的游女歌舞伎、若眾歌舞伎因為牽涉到賣淫、同性戀等社會問題而一再受到政府的責難甚至禁止,歌舞伎一改再改,歷經(jīng)種種風波磨難,才艱難地流傳下來,成為日本的藝術瑰寶。
而今天的歌舞伎業(yè)或許是遇到了它從未有過的麻煩,極具風格化的表演是它的美學核心,卻也是一道樹在年輕觀眾和外國游客面前的高高屏障,觀眾的倦怠與不理解讓演員們賣力的表演顯得凄涼又孤獨,如同這座屹立在銀座商業(yè)中心的古老建筑一樣,它似乎和這個時代的繁華不大協(xié)調(diào),在城市人匆匆的腳步中,它也許只是容易忽略又略顯古怪的風景。然而不管如何,歷經(jīng)火災、戰(zhàn)爭、重修、改建,歌舞伎座走過百年歷史,卻依舊風華如昨,而歌舞伎業(yè)或許也能在今天,帶著百年歷史的風塵,找到重生的起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