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jīng)濟觀察報 納狄/文 作為一個年近三十的“老人”,住進青旅的“女生六人間”,是一次非典型性事件——當我拖著拉桿箱走進門的時候,果然招致青旅常客小H的嘲笑“嘿,頭一回見人拖箱子住青旅”。因為這趟旅程的種種特殊性,實際上我完成的既不是城市旅行,也不是自然風光旅行,而是一趟“青年旅舍”之旅。
起因是出差到烏魯木齊,飛行了半個中國,卻到達一個民族特征缺失的城市,不甘心之下臨時起意前往喀什。然而在烏魯木齊我遭遇了酒店前臺、出租車司機、機場辦登機牌的柜員相似的驚訝表情——在聽說一個姑娘獨自去喀什之后,他們立刻勸說我退掉機票,老老實實吃一天大盤雞,逛一下大巴扎買點兒頭巾和葡萄干,然后回到他們口中的“內(nèi)地”——這是我內(nèi)心鄙視的行程。遠在北京的朋友們也多番打電話叮囑,不要單獨前往。臨時結伴不是容易的事,并且找一個陌生的旅伴,也不會比外界的危險少。
所以,在這樣的糾結之下,妥協(xié)之計就是改變深入旅行的計劃,尋找一個熱鬧、容易結伴上街的居所。那么,艾提尕爾清真寺旁的青年旅舍就成了最好的選擇,這是由兩個復旦大學畢業(yè)的夫婦開的店,細說起來他們剛好是朋友的朋友——這大概是對家人和朋友們擔心的最好交代了。當然到了喀什之后,“危險”一詞沒有人再說,來來往往的旅舍里,外國人多得都快成聯(lián)合國了,走在老城里的我們也的確會迎來好奇的目光,但我卻未曾感覺到任何的不安。
這間青旅有70個床位,我住的三天里,幾乎都是滿的。
普通酒店,房間門一關就是你自己,但在這里,回房只有一張鋪位,空間局促。所以睡覺和出行之外的時間里,人們都聚在公共空間里——在這間青旅,最棒的地方就是一個200多平的露臺。聊天是必須發(fā)生的,于是“奇葩”就一個一個的誕生了——看你如何理解“奇葩”,我把它理解為一個中性詞,意為有趣的人,只是當這種有趣影響到別人時偏貶義。
兩個東北妹子
兩個東北妹子差不多年紀,90后,分別是長發(fā)和短發(fā)。
長發(fā)妹子乍一看就是個豆瓣文藝女,眉清目秀,編著一頭的小辮子。但一開口文青形象瞬間不再。遇見誰,都開門見山地丟出以下問題:“你幾歲?在哪兒混?干什么的?一個月掙多少?夠花嗎?”臺灣姑娘Y背著包剛進房間,就被她問傻在那兒,Y姑娘上鋪的新加坡姐姐立刻探下頭來,會心一笑——這屋里的人都經(jīng)受過這一番了。
短發(fā)妹子容易崩潰。她是跟著北京男孩,廈門姐姐一起來這家店的,可沒成想,這兩位目測年紀差距在8歲左右的男女,到達喀什后短短的一天里就默默地湊成了一對兒。三個人原本買了大巴票同去塔什庫爾干,結果短發(fā)妹子感覺到自己被拋棄了,瞬間就崩潰了。她掙扎了一晚上,在和我們每個人反復念叨之后,決定去找兩人“談談”。當我們吃完美味無敵的當?shù)匚鞴虾螅贪l(fā)妹子一臉喪氣地回來宣布:三個人決定退掉了車票,相約搭順風車去塔縣——在場所有人用眼神表示不能理解這個“談談”的結果。
長發(fā)妹子當即熱情地表示和他們一起搭車。人是非常矛盾的,她在半小時前還嚴肅地教育我:“我看過許多法庭的卷宗,你知道在云南因為搭車而失蹤的女性有多少嗎?”當晚回房后,剛滿20歲的北京男孩苦惱地坐在廈門姐姐的床沿上,一臉不情愿地跟我說:“我不想搭車,坐大巴多好。”
第二天他們自動遺忘了自己說過的話,集體搭車去了。大家心里有數(shù),沒有什么車是能夠把四個人都裝上的,肯定還是分開了。
結局誰也沒料到。兩個東北妹子上了一輛車,沒想到車主載了兩桶汽油在后備箱,被警察查抄了,短發(fā)妹子發(fā)微博說,她們還待在警察局里,事情還未解決。我記得聊天時她們說到塔縣后就要回家了,已經(jīng)出來快三個月了,祝她們一路好運。
買馬的少年
送走了兩個東北妹子,我們的夜聊安靜了許多,也失去了許多歡樂。但有一個人橫空出世,打破了喀什夜晚美好的寧靜。這就是我拖箱子進門時,躺在客廳炕上嘲笑我的、被我誤以為是老板的小H。
小H住得最久,他認得每個人。背上擦傷的痕跡和不能動的脖子暗示,這也是一個有料的旅客。一般他會對新來的朋友說兩件事:“一、我17歲,上高中二年級;二、我在喀什買了一匹馬,要騎到喀納斯去(注:兩地之間如果自駕,全程約為2321.9公里,需32小時33分鐘——數(shù)據(jù)來自“百度地圖”)。
每個人都判定他是大忽悠。直到他掏出身份證放在桌上,上書小H真名以及1995年出生。原來真的正值人生之雨季,實打?qū)嵉母叨W生啊。至于那匹傳說中的馬,從臺灣高雄來大陸做交換生的臨安本著實事求是的精神,坐著旅舍房東的車跑到了近郊民族園去看,確有其事,馬由原先的主人代養(yǎng),無辜地吃著草。
如果有人要說青旅是屌絲的樂園,那小H便是最強大的反例——那匹馬花了他一萬二,現(xiàn)金交易,他取出了爹媽給的去喀納斯及返回北京的路費。“買了一匹馬”這五個字令許多人折服,包括N個看起來絕對是高富帥的美籍華人。
小H買下那匹馬之后,看到另一匹更加英姿勃發(fā)的大馬,就試騎一下,結果被摔了下來。于是他來到了這家青旅,老板娘人很好,陪他去醫(yī)院拍了片子,拿了藥,小H就住下來養(yǎng)傷。
原先的馬主人很擔心這馬會捱不過喀什到喀納斯這段浪漫的旅程,一個勁兒勸小H買輛馬車,苦口婆心勸他學會怎么照顧馬。臺灣姑娘Y和我在街上看到喂驢的維族老爺爺,就條件反射立刻拍照發(fā)給小H。后來,我介紹一個姑娘住這家青旅,她到達后第一句就是:我見到了那個買馬的少年。
少年買馬的故事,已經(jīng)隨著來來往往的客人傳到了新疆之外,以至于他發(fā)出呼吁:大家不要再說我買馬了,壓力太大。
這件事的結局比它的開頭更加精彩:小H終于騎馬上路,遭遇了馬鞍套不上、被馬踢紫了腿、找不到足夠的草、天下大雨馬不聽話……在由衷地發(fā)出了一句“我簡直是牽馬徒步”之后,他徹底死心了,回到了喀什。上個星期天,他坐上了維族大爺拉的牛車,去趕喀什近郊的牛羊巴扎,這一次是賣馬。
奇葩有多少?
鈴鐺妹我沒有見到——這是最大的遺憾。她因在背包上掛著一枚大鈴鐺而得名,用小H的話說:“鈴鐺響起之處,寸草不生。”以顯示鈴鐺妹的殺傷力。
她會對著旅舍里正在吃飯的客人說:“我可以吃一點嗎?”然后把對方的驚愕當做最好的回答,欣欣然坐下來,吃。她在到達旅舍的第一天就問老板娘:“這里有人走青藏線嗎?我想找人給我背包。”老板娘好脾氣,耐心地告訴她:“姑娘,這里是新疆,只有新藏線。”鈴鐺妹不甘心,早晨八點多就去問全旅舍的人同樣的問題,喀什早晨八點相當于北京的六點。
開旅舍的煩惱就在于此,你遇得到有趣的人,也遇得到讓客人們甚至義工見了都想逃跑的人,鈴鐺妹說要多住一晚的時候,大家都倒吸一口涼氣。
但大多數(shù)時候都是友善又有趣的人吧,本篇中無法展開敘述的中文流利卻幾乎從不開口的芬蘭胖姑娘、三個一定要騎車去吉爾吉斯斯坦的伊朗人。當然,遇到最多的還是老板,有住了一個月,只為給自己做羊皮短袍子的法國帥哥;泡個茶,整天坐電腦前研究烏魯木齊回北京機票的澳洲人;堅持按圖索驥的德國人,硬是要按指南走,結果本來要去庫車的去了莎車……對老板和老板娘來說,這些“奇葩”也許是讓他們從北京、上海到喀什并留在這里的一部分原因。也許我在他們眼里,也是“奇葩”——拖著干凈的拉桿箱,穿著拖鞋和短裙,睡到下午,在店里碼字,太陽下山才去老城和高臺民居晃悠,回到北京還把故事寫了下來換稿費。“奇葩”永遠潛伏在生活里,只不過青旅是一個好舞臺,擁有陌生的、短暫相逢的觀眾,沒有審查機構,不打分數(shù),你便樂意盡情做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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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旅的由來
1909年教師理查德·斯爾曼帶領學生出游,途遇大雨,只能在一個鄉(xiāng)間學校里,以稻草鋪地當床。徹夜未眠的教師萌發(fā)了建立專門為青年提供住宿旅館的想法,他主張青年走出校門,親近自然,“所有的男孩女孩都應該走出校門,參加遠足,留宿。”他帶著這一想法四處游說,最終為人們所接受。標準的青旅只根據(jù)證件接受18-26歲的青年人。
第一家青旅
1912年,世界上第一個青年旅舍在德國一個廢棄古堡Altena中誕生,并奠定了青年旅舍的基本結構:安全、經(jīng)濟、衛(wèi)生、隱私、環(huán)保。室內(nèi)設備簡樸,備有高架床、硬床墊和被褥、帶鎖的個人儲藏柜、公共浴室和洗手間,有的還有自助餐廳、公共活動室。
青旅在中國
1998年夏,廣東省旅游局率先將青年旅舍的概念引入中國,在廣東建立了第一批青年旅舍,經(jīng)過十多年的發(fā)展,目前近200家青年旅舍遍布全國27個省市自治區(qū)和直轄市的各主要城市。幾乎每個旅游城市都有了年輕人心目中的“好青旅”,而除了硬件和位置,年輕人最關心的是旅舍內(nèi)的氣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