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何福仁對談：猿猴的命名、分類、分布

      何福仁（以下稱“何”）：從猿猴的分類說起，好嗎？

西西（以下稱“西”）：好呵。猿猴屬于靈長目類，這個分類法來自植物學(xué)家林奈(Carl Linnaeus)。

何：自稱“植物學(xué)王子”的林奈。

西：是的，是瑞典人，一位植物學(xué)教授，生于18世紀(1707-1778年)，動植物的分類和命名的方法，是他奠定的，尤其是他的命名法。他按照植物的雌蕊雄蕊來分類；再加以命名，用的是“雙名制”。以往的分法和取名很混亂，各自為政；而且一大串，記認并不容易。林奈的辦法是把植物的學(xué)名按“屬”名和“種”名兩部分組合。生物也是用這個方法，例如山魈(mandrill)，它的學(xué)名是Mandrillus sphinx，前一個字表示“屬名”，大寫；后一個，是“種名”，小寫。整個學(xué)名，以斜體表現(xiàn)，而且用的是拉丁文。拉丁文的壞處正是它的好處：口語上消亡了，只是書面語，于是保持穩(wěn)定。林奈的原則，獲得國際的認可，稱為“國際動物命名法規(guī)”(International Commission on Zoological Nomenclature)。學(xué)名之后往往會加上括號，寫上發(fā)現(xiàn)者的姓氏、發(fā)現(xiàn)的年份。

何：試以香港的區(qū)花洋紫荊Bauhinia x blakeana為例，前面是“屬”，后面是“種”。但如果不用學(xué)名，就很混亂。同一植物，香港叫洋紫荊，臺灣叫艷紫荊；中國內(nèi)地則叫紅花羊蹄甲。多么昏頭轉(zhuǎn)向？這是“書同文”了，也難免會有不同地區(qū)的叫法。

西：中國人書同文，用的是政治強制，林奈為動植物命名，用的是學(xué)術(shù)的協(xié)商。分類學(xué)當(dāng)然還在發(fā)展，例如怎樣處理屬種的演化分支，但好像還沒有共識。

何：把知識整理、分門別類，古代的中外都有，孔門六藝、亞里士多德(Aristotle)的動植物學(xué)。李時珍在16世紀就曾把植物分為五類。不過最難得的是統(tǒng)一學(xué)名，各國通行，然而學(xué)名是學(xué)術(shù)界的用法，學(xué)界之外，民間仍然各適其適，各自運用通俗的叫法。

西：大狐猴英文叫Indri，其實意思是“在這里”。這是土著對外人的回答。外人問這猴子的名字，土著以為問在哪里可以找到。于是將錯就錯。我們叫大狐猴，很簡單，因為這猴子有點像狐貍。

何：通行的名字，往往反映獨特的文化內(nèi)涵、意見，有的褒，有的貶。對不了解的東西有時就帶有偏見。

西：是的，例如蜂猴，英文叫Slow Loris，因為它看來行動很緩慢，漢語一般叫懶猴，大概是認為這種猴子白天總是抱頭大睡，難怪瀕臨絕滅。說它懶，比slow又多一層道德批判。英文說它慢，其實它捕食時身手敏捷，逃避危險時，也會很快速。它是夜行動物，不慢，更不懶，只是生態(tài)習(xí)慣與人或者與其他猴子不同而已。

何：跟林奈同一時期的布豐(George-Louis Leclerc de Buffon, 1707—1788)是同樣杰出的科學(xué)家，他提醒我們：每個生物都應(yīng)該有獨立的位置，有自己的面孔，大自然從未根據(jù)生物的種屬來排列等級。知識不得不系統(tǒng)化，可另一面，還得小心不要變成種屬歧視。

西：是的，其實某些拉丁學(xué)名，也是有問題的，例如狐猴L(fēng)emur，意思是幽靈，就不好了。分類應(yīng)該是中性的，不幸有時就流露某種價值審判，積重難返。當(dāng)然，某些判斷也可以是正面的。早在達爾文之前，1758年，林奈已經(jīng)把我們和猿猴歸入同一類。當(dāng)我們界定別人，其實也是在界定自己。林奈告訴我們，猿猴是我們的近親。這在當(dāng)時需要很大的勇氣。如今仍然存在的猿猴，林奈絕大部分都沒有見過，也沒有聽過。他在巴西首先發(fā)現(xiàn)金獅狨(Golden Lion Tarmarin)，又在蘇門答臘首先發(fā)現(xiàn)紅毛猩猩(Orangutan)。

何：人和猿猴都屬于靈長目，靈長目有什么特征？

西：我們?nèi)祟悾约霸澈镱悾紝儆陟`長目，也是林奈的叫法。動物中以靈長目的智力較高，大腦半球相對地較大，于是嘴吻收短；兩眼長在臉部的前面，比較接近，而且有眉骨保護，視覺立體化，其中猿類更能分別顏色。視覺的進化，代價是嗅覺、聽覺反而退化了。一般都有盲腸，雌性有月經(jīng)，胸前一對乳頭，有牙床，中間的叫門齒，兩側(cè)叫犬齒，之后是前臼齒、臼齒；四肢有關(guān)節(jié)，活動較靈活，能握拿東西，一般都有五個指頭或趾頭，有掌紋、指紋……

何：人類因為不停的工作，為不同的理由工作，而且因為站立行走，上肢得以發(fā)展，逐漸發(fā)展了語言的能力、學(xué)會了文字，于是可以把工作的成果累積，整理、系統(tǒng)化，我們終于跟其他靈長目親戚疏遠了。

西：動物王國大概分為脊索動物和無脊索動物。脊索動物又分為二十一個綱(class)其中之一是哺乳綱(class Mammalia)，哺乳綱再分為二十一個目(order)，其中之一是靈長目(order Primates)。一般分七個等級：最先是“界”(kingdom)，這是最大的區(qū)分。“界”之后是“門”(phylum)、“綱”、“目”；再然后是“科”(family)、“屬”(genus)；最后是“種”(species)。可能有不同的譯法。

試舉中國漂亮而珍稀的川金絲猴為例：   

界(kingdom)   動物界(Animalia)門(phylum)    脊索動物門(Chordata)綱(class)    哺乳動物綱(Mammalia)目(order)    靈長目(Primates)科(family)     疣猴亞科(Colobinae)屬(genus)    白臀葉猴屬(Pygathrix)種(species)     川金絲猴 (Rhinopithecus roxellanae)
靈長目包括三四百種哺乳類動物。這些動物如何再細分，就有不同的分法，有的只分為兩大類：一、原猴類：包括狐猴、眼鏡猴，等等；二、真猴類：有人、猿、猴。主流的分法，則分為四類：(一)原始狐猴；(二)猴；(三)無尾猿；(四)人。

無論怎樣分法，都是按演化的程度，到了人，成為序列里最后的單位。這是從人的角度看其他事物，為其他事物命名、歸類。如果狐猴會分類，就會有不同的排列。但這并不表示我們就天賦最尊貴的地位，我們絕對不是萬物的主宰。

何：猿和猴不同，但我們一直把它們混淆了。

西：不同，猿猴是一個籠統(tǒng)的講法。兩者的分別，主要是猴子有尾巴，猿已經(jīng)沒有了。猿的智商較高，有寬闊的胸膛，其中紅毛猩猩跟人類同樣有十二對肋骨，黑猩猩(Chimpanzee)和大猩猩(Gorilla)更多一對。它們都能辨別五顏六色，簡單而言，和人類最接近。人類發(fā)現(xiàn)猿這個近親也會照鏡，有自我的意識。原猴類和猿猴類又各有兩個亞目，前者是濕鼻亞目，后者是干鼻亞目。

何：這些靈長目又有哪些特點？原狐猴和猿猴又有什么分別？

西：這些靈長目動物，除了人類，大多都是在樹上生活，長短期不一，越早在動物世界出現(xiàn)的──我不想用“原始”這個詞——越少下樹，于是都擅長爬樹，手腳并用，已經(jīng)是“四只手”了，尾巴就像第五只手，如履平地；有些下了地，反而不靈便。因為生活在樹上，它們大多茹素，吃樹葉，吃果實，為了吸收蛋白質(zhì)，也吃昆蟲；也有的雜食，吃果實，有時吃肉。它們的眼睛在頭部正前方，視野收窄，可是視象變得立體，腦的容量較其他動物大，因此比較聰明，也有利整合、分析視象。剛才說，猿會照鏡，有自我意識，狐猴就不會。從演化的發(fā)展講，原狐猴先于其他猿猴。它們的眼睛雖在前方，但向左右偏側(cè)，方便遠望，以便視察天敵，卻不利近看，眼前的視線并不能重疊，這么一來，它們的聽覺和嗅覺特別敏銳，生長了尖鼻子、大耳朵。猿猴呢，眼晴向前并列，鼻子扁小，甚至下陷，以免妨礙視線。它們的視覺比聽覺和嗅覺要好得多。猿更接近人類，人類反過來稱它們是“類人猿”。其實，從靈長目出現(xiàn)的次序講，真要論資排輩，人類應(yīng)該被稱為“類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