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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9月21日開寫《”深圳落葉“:書友吳萬平》,迄今為止已寫13篇,而且還需約四、五篇才能寫完。這是動筆之初萬想不到的。我已經(jīng)說過,老吳雖逝,可他這枚”落葉“的故事,借著我的講述,似乎一直在成長,充滿生機,日益枝繁葉茂。
我在第一篇中也說過,我和老吳在工作之外交集的機會其實不多。”但是,我們倆卻因為一位女詞人和這位女詞人的詞集,一度成了很談得來的朋友。“這位女詞人當然就是丁寧,詞集則是《還軒詞》。
為什么我遲遲沒有在這個系列中談及丁寧和《還軒詞》?我倒不是故意賣關(guān)子,實在是另有原因——
我找不到吳萬平送我的那冊安徽文藝版《還軒詞》了。
從寫這篇故事第一天起我就天天在夜書房翻找《還軒詞》,而每次的遭遇都是類似的:我相信那本書就在那里,在二樓靠窗處,在三樓“舊書谷”,或者忽然想起的某個地方,然后沖過去,滿懷希望開始里里外外折騰,最終以又一次失望結(jié)束。
因為不斷有新的故事線索出現(xiàn),我并不擔心”深圳落葉“寫不下去,可是,終究要寫到《還軒詞》啊。找不到這本書,如何能寫出一個完整的“落葉”故事?當然我也可以靠查閱資料填補圖文空白,可是,網(wǎng)絡上的書影怎么能夠代替老吳簽名題跋送我的書?沒有這本書,”書友吳萬平”如何能落到實處?
老吳還贈過我一冊1980年代初線裝油印版丁寧《還軒詞存》。黃山書社新版精裝《還軒詞》出版后,我也一次買了五本。所有這些,迄今我一本也找不到。
有時我會想:這就是老吳成心搗亂了。他是為了讓我多寫幾篇他的其他故事嗎?
如此一想,我就不著急了。慢慢寫吧,總有一天,《還軒詞》自己會跳出來的。至于究竟什么時間,我又如何得知?
但是我完全沒有想到,就在今天下午,《還軒詞》真地自己跳出來了。
這幾年夜書房的書籍分類與存放幾經(jīng)調(diào)整,每見到一種版本的《還軒詞》,我必告誡自己說:《還軒詞》應該集中到一起,找個安靜地方鄭重存放。如此這般的結(jié)果,就是我確實把它們藏得很好,好得連我自己都找不到了。
今天下午我忽然又產(chǎn)生一個整理1980年代舊書的新思路,這就需要確定一系列小的主題,將相關(guān)書籍重新排列組合。說做就做。幾分種后,我已經(jīng)把自己安置在了三樓“舊書谷”的木地板上。開始一摞摞從書架上取書下來時,我的思路又亂了:這里可不是僅有1980年代的書,還有1970年代的,還有更早的,也有1990年代的,如何按主題歸堆兒?
我手里抓著一摞書,正“舉書不定”時,最底下那本小冊子讓我看見了,或者說,闖入了我的視野。我一愣,然后一蒙,然后就不知說什么好了。
《還軒詞》!
?
我不停地長吁短嘆,對著書喃喃自語,“原來你在這里”“謝謝謝謝”……一時又不知謝誰,只好謝天謝地,謝了佛祖謝老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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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軒詞》,丁寧著,安徽文藝出版社1985年8月第1版,平裝,141頁,定價0.75元,共印2400冊。坊間早已不見。一書友2003年就曾感嘆,他收詞書十幾年,《還軒詞》從來沒見過。丁寧詞作自1950年代起陸續(xù)油印過三個版本,但從未正式出版。故1985年安徽文藝版《還軒詞》實為首次正式公開出版丁寧詞作,是第一個鉛排鉛印版,第一個整理注釋版,第一個成規(guī)模發(fā)行版,第一個面向大眾的普及版。書中收入丁寧《曇影集》《丁寧集》《懷楓集》《一廠集》各卷詞作,另收“拾遺”詞6首,附錄詩6首,還有數(shù)篇相關(guān)文獻。“后記”中說,為尊重作者,僅刪去少數(shù)幾首“藝術(shù)境界顯得重復或過于晦澀”的篇章,基本保持丁寧詞原貌,只校訂脫文訛字,增加必要注釋。又說,本書一、三及二、四兩卷的校注工作,分別由吳萬平與卓孟飛同志擔任,全書由吳萬平統(tǒng)稿。
吳萬平在給我的《還軒詞》扉頁題道:
?此書我僅存一本。洪俠癡書,亦癡丁寧,索之過眼。我有心贈之卻不能。踟躕再三,忽計皖出版局資料庫或有余本。急電友人,終在20余萬冊待整理的圖書中覓得。以送洪俠,快事也!不足月,洪俠得《還軒詞》兩版本,此為緣。
吳萬平 共和國甲子慶前一日
所謂”共和國甲子慶前一日“,即2009年9月30日。他說的”兩版本“之另一種,即是他送我的線裝《還軒詞存》了。可惜我仍然找它不到。找不到的還有那本后出的黃山書社精裝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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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吳萬平的丁寧詞集書緣,我先后至少寫過四則“書情書色”以志其事:
其一
買到女詞人沈祖棻《涉江詞稿》油印本后,我的另一奢望就是盼著有朝一日能夠再買到丁寧《還軒詞》油印本。丁寧是當代另一女詞人,其凄婉風格堪稱現(xiàn)代詞壇異數(shù)。我的同事吳萬平二十多年前曾參與過《還軒詞》鉛印本的整理與出版,我把他珍藏的油印本《還軒詞》借到我的書房里放了一段時間。本來想不還給他了,經(jīng)不住他一再催債似地追討,只好物歸原主。吳萬平在一篇文章中說,1982年,他大學畢業(yè)后分配到安徽省圖書館古籍部,在滿是霉味的故紙堆里,意外看到一本手工刻印和裝訂的當代人詞集《還軒詞》,讀了幾頁,即被丁寧的絕世才情所傾倒,于是東奔西走,又是找領(lǐng)導又是搞注釋,費時三年,終于將《還軒詞》印了出來。【2007.08.13】
其二
近代女詞人,有論者倡“三大家”之說:呂碧城、沈祖棻與丁寧。呂之詞作,有新校新印本,極易得;沈之《涉江詞》曾鉛印流布,難找,但還不算太難,油印本則可入“求告無門”之列;丁寧《還軒詞》,雖然油印過,也鉛印過,惜油印本歲久量少,自然也是“求告無門”,鉛印本據(jù)說一九八五年印了2400冊,現(xiàn)在要找一本竟然也大不易了。同事吳君萬平當年力促安徽文藝出版社印行《還軒詞》,并勉力注釋,“上窮碧落下黃泉”,終告成功,堪稱丁寧詞作的“隔代知音”。他曾讓一九八一年油印本《還軒詞》在我書房停留數(shù)日,后連發(fā)“金牌”追索,我也只好依依不舍地還他。數(shù)日前他發(fā)短信,劈頭就說“算你有緣”,倒嚇我一跳,不知緣來何方。往下看才知他前不久回合肥,于舊書堆中偶遇油印本《還軒詞》一冊,決定送我。嗨!此兄不會說話:什么“算你有緣”,是真有緣!【2009.10.19】
其三
萬平送書來,卻是兩種《還軒詞》油印本,一九八一版的那冊是送我的,另一種,“讓你看看,”他說,“也是新找到的,我自己要留著,與你就無緣了。”我一翻,大驚失色,四呼“難得”:是一九五九年周子美油印本,刻印字體安靜、雅致、秀麗,遠勝二十二年后的那本,此一難得;是丁寧的簽贈鈐印本,送給“澤老詩宗郢正”,此二難得;是作者的改訂本,其中《臺城路 冷遇敲窗亂愁擾夢擁衾待旦咽淚成歌時己巳重陽后三日也》一闕的首句,他本均做“蝶衣零落西風冷”,此本卻改為“打窗落葉西風冷”,因何而改,詳情難知,此三難得;最難得者,是書名頁后有丁寧親筆題詩一首,《自題還軒詞存》,詩曰:“落葉枯蟬井底波,一偏重省淚痕多,羨他幸福新兒女,不解傷情喚奈何。” 當時曾有人批判丁寧詞,說是“處幸福之世,為酸楚之音”,此詩當是為此而發(fā)的一聲無奈的嘆息。【2009.10.20】
其四
周子美上個世紀五十年代幫丁寧油印的那本《還軒詞》,現(xiàn)在成了難得一見的珍品了,想在網(wǎng)上拍一本都無蹤跡可尋。姜威說多年前他在中華書局的書庫里有緣見過一次,當即借出來復制了一本。關(guān)于周子美其人,以前所知甚少,今見網(wǎng)上有文章專門介紹,才知上世紀四十年代他和丁寧曾同在漢奸陳群的澤存書庫工作過。他自己對這段經(jīng)歷似乎諱莫如深。那篇文章說,歷次運動填簡歷時,一想到一九四二年至一九四四年間的事,他下筆都格外艱難。“經(jīng)過反復的回憶,反復的交代,澤存書庫的一個個瞬間在他的筆下越來越清晰,其中的細節(jié)也越來越豐富。……三十年后,在他總結(jié)一生的《周子美學述》里,跟古籍廝磨了一輩子的百歲老人對澤存書庫的舊時光只字不提,只在書后附的年表里簡簡單單一筆帶過:‘一九四二年(至一九四四年七月),南京澤存書庫職員,與丁寧同事。’”【2009.11.06】
【未完待續(xù)】
胡洪俠/圖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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