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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看書科”生物
秦老爹眼睛不好,從小練就兩個本領,一是站著看書。他小時候在南寧新華書店看書,一站就是一天,因為經(jīng)常去,書店里的人都認識他,所以經(jīng)常可以先把書拿回家,下次去再付錢。第二個本領就是看書時高度集中,可以屏蔽掉一切無用的信號和活動。這個習慣保持至今,比如說他看書時一般不喝水不上廁所,捧著本城磚般厚的百科全書杵在那里,一站就是個把鐘頭,除了接電話,當面詢問只會得到?jīng)]有有效反應的“唔、唔”之類的敷衍之聲,反應極其遲鈍。我和媽媽說他,他反而理直氣壯地說“我是‘看書科’生物!”
他在圖書館看書更是注意力集中到匪夷所思的地步,當年陜西師大的人都知道秦暉被鎖到圖書館、資料室的事情。聽媽媽說他在校圖書館書庫的某個角落里看書,閉館的鈴聲響了,大家都離開了,燈都熄滅了,他毫無察覺,等到光線無法再看書的時候,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已被反鎖在書庫了,于是大喊大叫,被圖書館的人批評教育一頓后才被放出來。在歷史系資料室也是,管資料的老師說:“下班了、下班了”,清場以后鎖門下班回家。那時候電話還不普及,等到他知曉被鎖在里面敲門高呼時,被其他老師發(fā)現(xiàn),只好央求人家先去回家找金雁,然后再讓我媽去找資料室的老師來開門。等到滿校園里找人把他“解救”出來時,大家都調(diào)侃他說,索性你就在資料室里住一個晚上看個夠,省得這么興師動眾麻煩諸多人。他信以為真地說,我倒真有此想法,主要是怕一夜未歸家里人著急。
到北京以后,夏天他經(jīng)常到北圖去看書,一待就是一整天,往往到下班的時候,他會茫然地說,我記得剛進去一會兒,連中午飯都沒吃,怎么就下班了呢?時隔多年,父母當年的同事到家里來做客,談及秦老爹的這些往事,哈哈大笑之后總不免感慨,現(xiàn)在再無這樣看書成癡的人了。
1978年文革后的第一批研究生人數(shù)不多,當時算是天之驕子,作畢業(yè)論文時可以在全國到處查資料,所以“泡”各地的圖書館是秦老爹的一大強項。他的導師趙儷生先生資歷老學問又好,在學界到處都是熟人,而當時看書的人又少,秦老爹就憑著導師的一紙推薦信,在上海、杭州、南京等地的圖書館里享受到“本館工作人員”的待遇。當時上海圖書館的館長顧廷龍老先生跟行政方面打了個招呼,秦暉便住在圖書館的招待所,在圖書館食堂吃飯,可以入善本庫看書。在杭州也是由于善本部主任張良誠先生的關照,秦老爹在孤山上的浙江省圖書館善本部(當時設在西湖中的孤山文瀾閣)一待就是兩個月。那年杭州的冬天奇冷,南方又沒有暖氣,他每天從杭大招待所穿過白堤上孤山,西湖上刺骨的寒風宛如刀割,孤山上室內(nèi)也凍得捏不住筆。離開杭州時,他帶走的除了抄錄的上千張卡片,還有滿手滿臉的凍瘡。三十年后,當我們一家在艷陽高照的夏日泛舟西湖時,秦老爹在波光瀲滟的水面上仍感喟道:“杭州的冬天可真是冷啊”。
1979年在北圖善本室里查閱資料,因為線裝書紙張都很脆弱又吸水,容易玷污書籍,故而善本室里素有不能用鋼筆的規(guī)定。當時善本室的一位老館員,據(jù)說是“京師圖書館”時就入館的,趙萬里都很尊重他,此人惜書如命。秦老爹有一次不小心把一小滴墨水落在書邊,使得負責任的老館員大為光火,當即把他趕出善本室,后來寫了檢討誠懇道歉賠了罰款才算了事。
曾有記者問過秦暉,有什么業(yè)余愛好,他回答“看書”。記者以為他沒聽明白又一次強調(diào):“我說的是‘業(yè)余’愛好。”秦老爹說,我說的就是“業(yè)余愛好”。因為在他看來,其實文字工作沒有專業(yè)與業(yè)余之分,他的工作就是興趣所致。我上學期間總是為沒完沒了的升學考試所迫,書山所苦,免不了點燈熬油,通宵奮戰(zhàn),而他從來就對我那種苦行僧般的努力不以為然。他經(jīng)常說,“我從來不相信頭懸梁、錐刺股能夠有什么出息,看書看到昏昏欲睡要拿錐子扎,能看進去什么?興趣才是最大的動力”。當然,對于埋首厚厚的作業(yè)堆中分身乏術,困倦已極還要應付考試的我來說,說這些話的人完全是“白天不懂夜的黑,站著說話不腰疼”。
知識達人
當然,必須承認秦老爹看書的范圍十分廣泛,可以說只要和知識沾邊的他都有興趣。歷史門類里中國史、世界史不算,與此沾邊的考古、古文字、古生物、宗教、地理、自然、水利、兵器……他無一不感興趣,范圍之廣恐怕許多以博學著稱的專家都難與之匹敵。
他還尤其喜歡看地圖,他自稱小時3、4歲還不太認字的時候就迷上了看地圖。那本舊地圖漢字是從右排的,于是他把“黎巴嫩”讀作“嫩巴黎”,很奇怪巴黎還有老嫩之分;豎排的“立陶宛”,他還認不準“陶”字,但是知道是“陶瓷”中的一個字,就叫“立瓷碗”。
文革大武斗的時候,他在寧波外婆家避難。那時中國什么都保密,沿海城市大都沒有公開發(fā)行地圖,他就自己跑遍了寧波的每條街巷,自己手繪了一張寧波地圖,上面標注了他沿街看到的許多機關工廠。結果我爺爺見了大驚:在那個“敵情觀念”濃厚的年月,他害怕會被人指為特務,把這張珍貴的手繪版地圖付之一炬。還是個孩子的秦爹爹手捧地圖碎片嚎啕大哭。這件事顯然對他打擊極大,以至于多年后說起都耿耿于懷。
這個童子功的練就還是非常了得,每每說起某個地方,他腦子里都會呈現(xiàn)出一幅“活地圖”。當年在蘭州大學和氣象專業(yè)的研究生住在一起,他比那些當了多年氣象填圖員的人更加熟知中國的兩千個縣市,因此震倒了一票人。至于河流的流經(jīng)區(qū)域、山脈的走向就更不在話下。往往別人一說起是哪里人,他就會如數(shù)家珍一般告訴人家,你們家旁邊有什么河、有什么山。甚至在巴黎,他與法國朋友走在某條街上就會告訴人家這條街大革命前叫什么名字,1871年叫什么名字。因為他在當知青下鄉(xiāng)時,就把《1871年公社史》所附的“巴黎街壘戰(zhàn)”地圖看熟了。
他搜集地圖達到癡迷的地步,每個國家、城市、地區(qū)的地圖,甭管是新的舊的他都一樣喜歡。他認為,新的有新的用處,舊的有舊的用處,如果能配套逐年搜集全了就更有價值。在美國的每個城市以及汽車club里可以提供免費地圖,他從美國回來如獲至寶地運回來整整一箱子地圖。我們在國外旅游每次他都比導游更了解當?shù)氐奶煳牡乩恚€時常糾正人家的錯誤,搞得導游好沒面子。很多與他一同出行過的人都說,秦暉是中國Number One的導游,不但可以講解世界上任何一個地方的天文地理,而且是集全陪與地陪為一體的、可以穿越時空相互比較的知識性導游。
秦老爹還有一個習慣,喜歡用地名和人名的諧音作為日常詞匯。比如熱極了他就說“蒙哥大汗”;吃飽了他說“塞鼓肚兒”(塞古杜爾,幾內(nèi)亞的開國總統(tǒng));晚上困了,就說要去“躺鋪兒”(坦普爾,英國坎特伯雷大主教);去廁所小便叫“慢撒尿”(曼薩尼奧,墨西哥的海港);蹲廁所叫“拉各斯”(尼日利亞前首都);如果兩個人正好“都拉斯”(阿爾巴尼亞的海港城市)呢?那只好“輪蹲”(倫敦)了;在里邊看書不出來,等著“輪蹲”的人抱怨了,他就說“拉斯帕爾馬斯(怕爾罵死,加那利群島城市)”;平時說哪個人沒出息,就說是“瓜拉丁家奴”(馬來西亞一省會);褲子松了,說“涅菲爾提提”(古埃及的王后)等等,不一而足。
與現(xiàn)在年輕人喜歡K歌一樣,秦老爹也很喜歡哼歌。但他會唱的歌卡拉OK上一首也沒有,因為他經(jīng)常哼哼的三類歌曲都不是流行歌曲。他第一喜歡唱國歌,粗粗統(tǒng)計他大概能唱出50~60個國家的國歌;第二喜歡宗教歌曲,如《圣母頌》、《大開城門》等;第三喜歡特定歷史事件中的歌曲,比如《一塊牛排出賣巴黎》、《覺醒吧羅馬尼亞》、《團結工會之歌》,甚至還有《黨衛(wèi)軍之歌》,以及文革中的歌曲,像什么《知青之歌》和武斗中的《完蛋就完蛋》、《四二二戰(zhàn)歌》之類,現(xiàn)在幾乎無人知曉的帶有時代烙印的歌曲。
與對知識的癡迷相反,熱播的情感劇、青春偶像劇、反特劇,他從來不屑一顧,并感到大惑不解:現(xiàn)實中的人們總是忙忙碌碌,而電視中人物怎么有那么多的時間默默唧唧,無病呻吟呢?他的解決之道倒也簡單:讓那些癡男怨女們都去寫論文,就會天下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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