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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88:強國夢

    趙瑜向體育界發(fā)動了一場前所未有的攻擊,咄咄逼人,毫不留情:體育的功能被顛倒了,還有什么積極意義?金牌的背后是什么?靠一支沒有多少文化的隊伍,怎么去實現(xiàn)體育強國之夢?高尚的體育競賽何以變得如此庸俗低鄙?絕大多數(shù)人只有“看”的機會,卻無“干”的場合,金牌的意義何在?當我們?yōu)榻鹋贫鴼g呼的時候,可曾有人想過另一批“國寶”——中青年知識分子——的健康?

    奧運期間,一家媒體開設(shè)“奧運金牌猜猜猜”欄目,但幾乎沒有人猜中。最后,得大獎的是北京一個工人,只有他猜到中國能得四五塊金牌。記者采訪他,問:你怎么知道只有四五塊?他說,因為看了《強國夢》以后,覺得是這樣

    1988年元旦前,山西青年作家趙瑜揣著一部報告文學(xué)手稿來到北京。那是中國報告文學(xué)的黃金年代,“問題報告文學(xué)”成為主流,劉賓雁、蘇曉康名噪一時。偏居晉東南上黨地區(qū)文聯(lián)的趙瑜,此前寫過《中國的要害》、《但悲不見九州同》等多部長篇報告文學(xué),時稱“晉軍猛將異峰突起”。

    但這一次,33歲的趙瑜帶來的是一部截然不同的作品。它即將在中國引起的轟動和爭議,與《河殤》帶來的沖擊不相上下。這是一部討論中國體育的作品,與此前盛行的“冠軍文學(xué)”大唱反調(diào),它的主要內(nèi)容,與《河殤》那個著名的開頭頗有淵源:“當五星紅旗升起的時候,大伙兒都跳、都哭。如果輸了呢?大伙就罵、就砸、就鬧事。一個在心理上再也輸不起的民族。中國女排的姑娘們已經(jīng)是五連冠了。壓在她們肩上的是民族和歷史的沉重責任。假如下一次她們輸了呢?”

    趙瑜找到了《當代》雜志社。《當代》雜志主編、副主編與其主辦單位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負責人集體拍板,決定盡早刊登,同時預(yù)案三條以防不測:第一,如果國家體委方面打電話就《強國夢》質(zhì)詢,可回以“這是文藝界的事,體育界最好不要干預(yù)”;第二,若“上面”有人以個人意見打招呼批評,不予理睬,但記錄在案;若“上面”正式以組織名義批評,則集體承擔責任。

    對《當代》來說,這是一個頗為不易的決定。很多年以后,當趙瑜回憶這段往事的時候,反復(fù)叮囑我要在文章中提及這些人的名字,以表感謝,比如章仲鍔,比如劉茵,等等。當時,他們異常興奮卻又如履薄冰,整個稿子的審議、編輯、印刷,都處在一種保密狀態(tài)中,以致到1988年4月《當代》(季刊)在當年的第二期推出《強國夢》之前,國家體委一直被蒙在鼓中。

    《強國夢》一出,天下大嘩,體育界首當其沖。據(jù)香港《大公報》1988年12月4日報道,當時正在天津比賽的八一體工隊隊員,聞訊排隊搶購《當代》雜志;北京體育學(xué)院墻報登出 《強國夢》摘要,校內(nèi)大量復(fù)印《強國夢》原文。《新華文摘》、《光明日報》等30多家報刊進行轉(zhuǎn)載或介紹,電臺予以連播。中國作家出版社以最快的速度出版了《強國夢》單行本,而且把《當代》雜志刪去的2萬余字補回,一次就出了15萬冊。在其封面登出的數(shù)十字摘要中,“中國體育的誤區(qū)”等字眼赫然在目。

    《強國夢》橫空出世,體育主管部門極為緊張。事實上,《強國夢》不僅僅是向國家體委的工作挑刺,更要命的是,它“泄露”了中國體育史上的諸多疑案與秘密,如乒乓名將韓玉珍在日本比賽期間的自傷問題、中國現(xiàn)役國手服用興奮劑問題、職業(yè)運動隊的性質(zhì)問題等等。趙瑜是誰?何以如此知根知底?

    有關(guān)方面很快弄清了趙瑜的底細:1955年出生;70年代入山西省少年籃球隊,稍后轉(zhuǎn)入省青年自行車集訓(xùn)隊,多次代表晉東南地區(qū)或山西省參加比賽,曾獲山西省男子公路50公里自行車賽第5名、晉東南地區(qū)男子100米蛙泳冠軍;后出任晉東南地區(qū)男籃教練,并以教練身份參加了第5屆全國運動會;因喜愛文學(xué),1978年開始在報刊陸續(xù)發(fā)表小說、散文、電影劇本;1983年考入晉東南師專政治系,兩年后分配到地區(qū)文聯(lián);“體育戰(zhàn)線上貨真價實的變節(jié)者”。

    那個時候,中國競技體育與電視機行業(yè)幾乎是同步發(fā)展著。在“重大體育比賽”前夕,電視機往往成為商店里的搶手貨。女排比賽期間,萬人空巷,奪冠之后,北京城徹夜狂歡。在慶祝“勝利”的游行中,激昂、亢奮的北大學(xué)生喊出了“團結(jié)起來,振興中華”的響亮口號。這個口號很快傳遍中國,成為使用率最高的標語式語言。這個口號也成為有關(guān)方面后來討伐趙瑜的殺手锏。

    一個長期羸弱的民族,當然無比希望獲得強者的榮光。1932年,劉長春作為惟一的中國運動員赴美國洛杉磯參加第10屆奧運會,無功而返,“弱國無外交,弱國無體育”的浩嘆持續(xù)了整整半個世紀。1984年,中國人“從哪里跌倒,又從哪里站起來”,在23屆洛杉磯奧運會上一舉拿到15枚金牌,一時間,全國所有的輿論工具共同演奏出了轟轟烈烈的歡樂頌。也就是在此前后,中國體育界決策人提出了一個極為浪漫的口號:在本世紀末使中國成為世界體育強國。

    中國一時不能成為世界經(jīng)濟強國、科技強國、軍事強國,但可以率先成為世界體育強國?這一 “體育超前論”聽上去有些天方夜譚,但經(jīng)官方認可,居然大行其道。在如此導(dǎo)向之下,中國的媒介把體育新聞變成了 “金牌新聞”,把體育報道變成了連篇累牘的宣傳。體育文學(xué)也幾乎變成了“金牌文學(xué)”。為謳歌運動員奪取金牌的雄心,電影《沙鷗》中的主角——女排運動員沙鷗——竟然把剛剛獲得的銀牌扔進大海,這引起了國際奧委會主席薩馬蘭奇的批評:這不符合奧林匹克精神。

    什么才是“體育強國”?什么是奧林匹克精神?體育界語焉不詳,或許連他們自己也弄不清楚其中的具體涵義。他們沉迷于與自己的縱向比較和內(nèi)部競爭中,固守堡壘,不能自拔。出成績、拿金牌,這不是天經(jīng)地義嗎?怎么半路上殺出個程咬金來?于是有人說,趙瑜這小子在體育上沒有混出名堂,沒有拿過好成績,于是才撕破臉皮跟體育界唱反調(diào)。

    那時的中國體育界,不肯面對社會對體育體制提出的變革要求,你說你的,我做我的,一般認為“現(xiàn)有體育體制基本上是好的”,“是我國體育工作的最主要經(jīng)驗,也恰恰體現(xiàn)了社會主義制度的優(yōu)越性”,他們樂于相信,趙瑜對中國體育發(fā)展戰(zhàn)略目標與指導(dǎo)思想的批評,只是一種典型的酸葡萄心態(tài),狂犬吠日而已。

    1984年,洛杉磯奧運會鏖戰(zhàn)正酣,在東歐集團缺席的情況下,中國體育代表團節(jié)節(jié)勝利,金牌數(shù)量幾乎每天都在增加,國內(nèi)一派歡欣鼓舞的氣象。

    一天,還在師專讀書的趙瑜到當?shù)氐陌浊蠖麽t(yī)院看病,只見眾多病人由親友攙扶著呆立在醫(yī)院里,而門診室內(nèi)竟空無一人。醫(yī)生到哪里去了?正疑惑間,突然鞭炮聲大作,醫(yī)護人員聚在一起雀躍歡呼,人叢中打出了“熱烈慶祝中國女排三連冠”的巨大橫幅。

    眼前這一群喜笑顏開、置本職工作于不顧的“白大褂”,與病人們蒼白、痛苦的表情形成了鮮明的反差。這偶然的一幕讓趙瑜開始心生疑慮:體育在這些醫(yī)生心目中,究竟是什么樣的位置?在其他人的心目中又是什么樣的位置?體育的最終目的是什么?

    他開始搜集、查證資料,結(jié)果吃了一驚:中國據(jù)統(tǒng)計有3億體育人口,但每年到醫(yī)院看病者達25億人次。這個更為巨大的反差,讓他焦慮、不安,哀其不幸,如鯁在喉。

    3年后,已經(jīng)擔任晉東南地區(qū)文聯(lián)秘書長的趙瑜,終于開始寫作《強國夢》。從1987年的秋天開始,他到北京走訪了許多運動隊、運動員、教練員,用了3個月的時間,寫出了9萬字的初稿。他知道自己觸及的是一個極為敏感的題材,于是又花了一個多月反復(fù)斟酌,才趕赴北京,敲開《當代》雜志社的大門。

    趙瑜住進一家招待所修改稿件,元旦也沒回山西。恰巧,電視片《河殤》劇組也住在這里。趙瑜熟識蘇曉康,把《強國夢》底稿給蘇曉康看。當時蘇正為電視片的開場白勞神,幾經(jīng)易稿不能滿意,看到《強國夢》,突然一拍大腿:開場白有了!這就是《河殤》那個著名開頭的由來。

    與《河殤》一樣,《強國夢》也被認為是問題報告文學(xué)崛起的產(chǎn)物。它全方位地觸及了體育界的問題與矛盾,諸如競技體育與全民體育的本末倒置、狹隘民族主義的膨脹、運動員當官與失業(yè)的兩極分化、一條龍體制的弊端、教練員運動員文化低下、運動員愛情被壓抑、比賽中作弊現(xiàn)象層出不窮等等。它將體育與政治、文化聯(lián)系起來思考,強調(diào)人在體育中應(yīng)有的位置,揭示、批判了金牌戰(zhàn)略對人的壓迫和異化。

    趙瑜向體育界發(fā)動了一場前所未有的攻擊,咄咄逼人,毫不留情:體育的功能被顛倒了,還有什么積極意義?金牌的背后是什么?靠一支沒有多少文化的隊伍,怎么去實現(xiàn)體育強國之夢?高尚的體育競賽何以變得如此庸俗低鄙?絕大多數(shù)人只有“看”的機會,卻無“干”的場合,金牌的意義何在?當我們?yōu)榻鹋贫鴼g呼的時候,可曾有人想過另一批“國寶”——中青年知識分子——的健康?

    他發(fā)出了體育必須改革的吶喊:“讓我們承認危機吧!大國的體育有危機。”

    在對體育的一片頌揚聲中,在體育凱歌高奏之時,《強國夢》兜頭一盆涼水,大膽否定“上邊”的既定方針,尖銳批評那些 “為國爭光”者的價值理念,實為大逆不道。但在當時,《人民日報》、《光明日報》、《文藝報》、上海《文匯報》等均全面肯定《強國夢》,認為這是“一曲冷峻的體育之歌”,是“真正體育精神的高揚”,是對體育文學(xué)的歷史性突破。——在中國,這是極為罕見的。

    1988年6月28日,《人民日報》發(fā)表文章稱,“當廣大群眾體育運動長久被忽視,被置于一側(cè),而我們的體育運動時常忙于各種賽事,圍繞金牌不惜一切的努力被人們認識之后,‘當代中國體育的誤區(qū)’顯然就無法抹去了”,“惟有更新思維和切實的改革才能使這種‘誤區(qū)’得以縮小以至消失”,“趙瑜以其卓識和膽魄在 ‘強國夢’正酣之時發(fā)出的這種誡語,正是報國至誠的表現(xiàn)”。

    體育界開始了反擊。有關(guān)部門認定趙瑜 “否定改革”,“動機不良”,“泄露國家機密”(指運動員服用興奮劑),并修書山西省委,要求對趙瑜作出處置。天津體育學(xué)院部分師生則致函并約見《當代》雜志社編輯,要求就《強國夢》中有損天津體院的章節(jié)進行書面道歉和更正。《當代》未予理睬。被激怒的天津體院部分行政人員走出校門,直奔《當代》編輯部“討說法”。

    《強國夢》寫到,考入天津體院大專班的國家隊27名教練、運動員的成績根本不及格,“最高者三門加一塊58分”。為了證明《強國夢》之失實,來人帶來了考生的成績單,雙方對質(zhì),才發(fā)現(xiàn)這些成績單比 《強國夢》所寫更差。來人悻悻而退。

    對于《強國夢》所批評的體育界文化素質(zhì)低下問題,體育界十分敏感。他們給出一組數(shù)字辯駁說,1987年全國有2.3萬名教練,85%以上具有高中以上學(xué)歷,其中大專達43%(據(jù)稱1988年已分別是90%和近50%),國家集訓(xùn)隊教練大專學(xué)歷已占70%。全國近2萬名優(yōu)秀運動員,高中以上文化程度也近50%。——但如果以上述天津體院事件分析,這個統(tǒng)計數(shù)據(jù)是沒有意義的。

    國家體委屬下的報刊雜志做出了強烈反應(yīng),《中國體育報》發(fā)表《強國非夢,銳意改革》、《中國體育成就不容否定》等一系列文章,批評《強國夢》。有文章認為,《強國夢》對體育工作——無論是競技體育、金牌戰(zhàn)略、訓(xùn)練體制,還是群眾體育、場地建設(shè)、體育科研都妄加否定,對廣大體育愛好者、運動員、教練員、體育領(lǐng)導(dǎo)干部無不攻擊、指責或嘲諷,實在是一株全盤否定中國體育的大毒草。

    不過,體育界也不乏內(nèi)應(yīng)者。事實上,趙瑜不僅得到了文藝界和新聞界的鼎力相助,也得到了體育界內(nèi)部的一些積極配合。

    6月18日,有關(guān)方面舉辦《強國夢》討論會,號稱“鐵三角”的趙瑜、蘇曉康、鄭義全體到會。引人注目的是,一些體育界人士也大搖大擺來到現(xiàn)場,其中有中國足球隊主教練曾雪麟、《體育畫報》主編楊迎明、北京體育學(xué)院體育理論副教授盧元鎮(zhèn)。曾雪麟只聽不說,楊與盧則一起倒戈。楊迎明批評體育界“忘乎所以”,“老虎屁股看不得,更別說摸了”;盧元鎮(zhèn)直言體育界是全國 “最缺少透明度的部門之一”,“長期實行半軍事化管理”。盧甚至在會后邀請“鐵三角”到國家體委眼皮底下的北京體院作報告,近500師生聽講,以致被體育界斥為“引狼入室”。

    眼見不可招架,一些人便搬出了屢試不爽的那一套。一些人上綱上線地指出,《強國夢》作者把他所認為的種種“弊端”不僅歸之于“官辦體育的僵死體制”——包括“官辦的專業(yè)隊”、“官辦的一條龍訓(xùn)練體制”——而且進一步挑明,“我所報告的這一切,中國體育界并不應(yīng)該負什么太大的責任,……遙想當年,中原大饑饉,餓殍遍地,民不聊生,那怨誰?僅僅是河南省委的責任嗎?”后來,《中國體育報》還發(fā)表文章稱,趙瑜寫《強國夢》,“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當時,《中國體育報》的總編輯魯光,也是中國作協(xié)會員。有記載說,有一位文藝界人士遇到他,請“老魯”對“小趙”多加關(guān)照,魯光則報以一絲苦笑。

    另據(jù)有關(guān)記載,在體育部門提供給各大新聞單位的一份說明材料中,曾明確指出:“趙瑜這樣的作家為什么不寫強國頌,只寫強國夢?”而在后來伍紹祖主編之 《中華人民共和國體育史》中,對《強國夢》有如下結(jié)論:“毋庸諱言,《強國夢》等一批報告文學(xué)的批判鋒芒是直指‘舉國體制’的體育發(fā)展模式,其核心是對中國體育發(fā)展戰(zhàn)略的否定。”

    讓體育界人士尤為氣憤的是,趙瑜無視我國體育健兒在洛杉磯奧運會上取得的輝煌成就,“把比奧運會小得多的友誼運動會的成績加在一起,得出奧運會上我國僅得4枚金牌、兩億多中國人才能輪到一塊金牌的結(jié)論”。當時,中國健兒出征1988年漢城奧運會在即,趙瑜之“烏鴉嘴”大放厥詞,是何居心?

    那份提供給各大新聞單位的材料磨刀霍霍,引用了某位人士的一句話:“等奧運會拿了金牌再說!”

    “這件事吵吵嚷嚷到了秋天,熱乎勁就過去了。沒有想到的是,到了9月份,我們的奧運軍團真的出事了。”趙瑜回憶說。

    1998年9月,第24屆夏季奧運會在漢城開幕。賽前,由于東歐集團重返奧運,體育部門知道很難再現(xiàn)洛杉磯奧運會金牌總數(shù)第四的輝煌,不過仍認為有望奪得10枚金牌,可位列金牌榜第六左右。他們預(yù)測,許海峰可以再次打響奪金的第一槍,李寧奪標不在話下,女排冠軍非我莫屬,乒乓球機會多多,何況還有舉重、游泳、跳水,東方不亮西方亮,應(yīng)有意外之喜。甚至足球也有可能小組出線,坐四望三。這個時候,幾乎所有人都忘記了《強國夢》的“危言聳聽”。

    但是最終,中國只得到了5枚金牌,與趙瑜的估計相差無幾。李寧、何灼強意外失手,女排慘敗于蘇聯(lián),足球隊更是兩負一平一球未進,丟人現(xiàn)眼。

    漢城奧運期間,一家媒體開設(shè)“奧運金牌猜猜猜”欄目,但幾乎沒有人猜中。最后,得大獎的是北京一個工人,只有他猜到中國能得四五塊金牌。記者采訪他,問你怎么知道只有四五塊?他說,因為看了《強國夢》以后,覺得是這樣。

    一連串失敗的消息,使人們再次想起了《強國夢》。趙瑜一下子好像成了先知。先是上海《解放日報》在“解放論壇”上呼吁:那種幾乎要把一篇心憂天下的《強國夢》扔到廢紙簍里的事,在這次奧運健兒歸來之時,再也不要重演了!《人民日報》發(fā)表短評說,“曾一度被一些人詛咒的報告文學(xué) 《強國夢》,那里面不也含著苦澀的真情、真話、真理的顆粒嗎?”

    《文學(xué)報》在頭版發(fā)表了述評《想起了 〈強國夢〉》。文章寫道:“今天看來,趙瑜的這篇報告文學(xué)可謂‘有言在先’,并‘不幸而言中’,這次奧運會上所暴露的我們體育界體制上的弊端,以及體育界存在的某些官僚主義、宗派色彩和種種不正之風,《強國夢》正是忠言逆耳。這篇文章差點被人們撕碎了,扔到紙簍里去,是有諷刺意味的。如今,‘金牌夢’被無情地粉碎了,而《強國夢》卻實現(xiàn)了自己的價值。”

    《強國夢》再次成為熱門話題。但體育界一片寂靜。

    這時,上海的《文匯月刊》找到趙瑜,他們希望趙瑜沿著《強國夢》的思路挖掘中國體育代表團漢城失蹄的深層原因。趙瑜并沒有思想準備,他正和鄭義悶在山西的賓館里寫作電視片《我們、我們》——這是一部為了彌補《河殤》之不足,從一味倡導(dǎo)走向“藍色文明”轉(zhuǎn)為向內(nèi)挖掘“黃色文明”現(xiàn)代價值的電視片,后因時局變遷而 “流產(chǎn)”——他只是在電視機前看奧運會,沒有去過漢城,只能側(cè)重于分析,而《文匯月刊》又急于發(fā)表,所以也寫不了太長。他來到北京,住在崇文門附近——那里距離國家體委很近——邊采訪邊寫作,寫了3萬多字,發(fā)表在《文匯月刊》1988年第12期上,題為:《兵敗漢城》。

    《兵敗漢城》可以說是《強國夢》的續(xù)篇,開篇便以大量數(shù)據(jù)將中國與日本兒童的身體素質(zhì)進行對比,結(jié)論是,“中國青少年的身體狀況比起1979年那次聯(lián)合國調(diào)查的結(jié)果,有更加惡化的趨勢”。趙瑜追問,“體委的職能,到底是領(lǐng)導(dǎo)全民族扎扎實實地開展強身健體的體育活動呢,還是單搞競技運動水平的提高?”

    我們在《兵敗漢城》中看到,女排教練李耀先手中既無權(quán),也無威,在政治與體育緊密勾連的關(guān)系網(wǎng)中左支右絀,寸步難行;李寧本可以在上屆奧運會之后光榮退役,而今一時失手便被譏為“體操亡子”,以成敗論英雄的實用主義思維,嚴重異化著中國人的體育觀念。而美國游泳名將埃文斯才16歲,她是帶著家庭作業(yè)去漢城的,回國第二天便收拾好獎牌,帶著課本去學(xué)校上課。那些從漢城歸來的中國運動員呢?

    十年之后,在趙瑜的 《馬家軍調(diào)查》中,我們再次看到體育運動定位錯誤對科學(xué)、對人性、對人類終極關(guān)懷原則的反動。那些假借國家利益、集體榮譽之名強加給我們的狹隘理念、權(quán)力意志、個人欲望,依然像幽靈一樣揮之不去,甚至愈演愈烈。

    “金牌本是個好東西,誰不愿意奪取第一呢?我也喜歡看運動員爭金牌,這是人類勇于進取的象征。但是,如果金牌反過來成為一種壓力,成為了人的主宰,就會產(chǎn)生嚴重的危機。”趙瑜說。這是2007年7月,距離北京奧運會開幕,不到400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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