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年家族聚會,最引人注目的是小文一家。小文結(jié)婚后,第一次帶著老婆孩子從深圳回老家過年。記憶中,婚禮上小文的老婆小小巧巧,白白凈凈,而眼前的她,面龐、脖頸俱黑不溜秋,儼然一枚烤得半熟的南方小土豆。古靈精怪的孩子,皮膚也是黑里透紅。只有小文,看起來比原來白了一點,胖了一點,不,不是胖,而是長了一點點肉,不再干筋瘦骨的。
小文是堂姐的兒子。個子不高,體格不壯,性格和名字差不多,外貌也和名字差不多。差不多每個階段,堂姐都在擔心,擔心他的學習,擔心他的工作,擔心他的戀愛問題,卻愛莫能助,干著急。
而今,家族里年輕一代中,小文成為佼佼者。寂寂無名的年輕人,僅憑一己之力,一頭扎進深圳的洪波巨浪,摸爬滾打,沉潛飛躍,工作,買房,娶妻,生子,立足都市,站穩(wěn)腳跟,一路走來,怎么看都算得上是人生贏家,當之無愧的家族驕傲。
平時各忙各的,鮮有聯(lián)系。只約略知道,他們的日子風生水起,有滋有味,特別是孩子的教育,是我聽到的最頂級的教育。聽說他們要回來過年,我早就憧憬著這一次相見。
乍一見,心下駭然,這對母子怎么啦?大都市里的人,怎么好像剛從非洲回來的?難道都市流行色換了畫風?忍不住好奇,顧不得禮貌,問起緣由。原來,母子的“醬紫”都是曬出來的,是日積月累、有意為之的。孩子的視力不太好,曬太陽可以增強視力和預(yù)防近視,太陽光中富含的紫外線能促進視網(wǎng)膜和視神經(jīng)的發(fā)育,有益于提高視覺敏銳度。于是閑暇時間,媽媽帶著孩子,幾乎都在室外活動,看書寫字、繪畫手工、游戲娛樂。在深圳蔚藍的天空下,燦爛的陽光里,媽媽與孩子一起被暈染成了田野里最動人而不刺眼的小麥色。
一下子感嘆,忍不住唏噓,在中國,沒有哪一個女人不希望自己的肌膚細膩光滑白嫩。曾經(jīng)也是剝開的煮雞蛋一樣膚色的媽媽,為了孩子,硬生生將自己變成了咸鴨蛋。有必要嗎?值得嗎?為啥不做好防護呢?無數(shù)個念頭在頭腦中翻滾,許多東西不能確定,唯一確定的是,小文夫婦真是太拼了。
說說小文。
高中時期,小文的成績并不特別出眾。第一年考了個三本,心有不甘,于是復(fù)讀。第二年依然考了個三本,高出錄取線的分數(shù)也不多,省內(nèi)不好選學校,于是選了省外,去大連上大學,學計算機軟件工程。
班上男生多女生少。“幾乎都在耍,沒有幾個認真上課,臨近考試加班加點熬通宵,只要不是大紅燈籠高高掛就好。”寒假里,小文回來說。誰的高中不苦不累?進了大學,緊張的神經(jīng)松弛下來,誰不想好好犒勞一下自己?放松,放任,以致放縱,大概是不少人的大學三部曲吧。“我還是挺認真的,這么遠去,總要學點東西嘛。”小文看著空中密布的電纜電線,說起他所學的專業(yè),說著我們不懂的內(nèi)容。
不知道他的大學生活究竟怎樣?是學習娛樂兩不誤,還是像高中一樣,按部就班,三點一線?寒來暑往,見面次數(shù)少,很少再聽他說自己的情況。很快到了大三,開始實習。學校舉行校招,他們班上一共三人,被深圳一個有名的公司招走。兩位女生,一個男生。那男生就是他。兩個女生一個成為他的女性朋友,一個成為他的女朋友。
“認真學習還是有點用。”他很開心,“班上很多本地人,真的沒有認真學過東西,就是為了拿張畢業(yè)證。”寡言少語的他,再一次說起了班上的情況。“課余時間,我基本都在圖書室——找工作是需要真東西的。”他說。實習結(jié)束,女性朋友選擇回老家工作,他與女朋友雙雙留在實習公司上班。因為技術(shù)不錯,小文很快得到重用,薪資不少。繼續(xù)努力,加班加點,埋頭苦干。那年過年見到他,人瘦了,白頭發(fā)都長出來了,話也更少了,笑容卻是明朗的。兩三年后,被提為公司技術(shù)骨干中層,薪資更高,付出更多。
轉(zhuǎn)眼快到而立之年,小文與女友開始談婚論嫁。女友老家在哈爾濱,他們一同回哈爾濱過年,見父母。第一次去丈母娘家,卻被拒之門外,小文一時蒙了。嬌客上門,不但沒有得到應(yīng)有的禮遇,連門都沒讓進,那一刻,小文掉進了冰窟。千里迢迢,大雪紛飛,航班取消,火車停運,拖著行李箱的小文滯留哈爾濱五天五夜。“你見過像墻一樣高的雪嗎?”說到去年年末湖南的大雪,小文微微一笑,“如果你見過那樣大的雪,就不會再輕易說下大雪有多么浪漫。”一切不堪,小文對父母只字不提,全都藏于心里,當堂姐堂姐夫隱約知道一點時,已是后來的后來了。
后來,不知小文想了什么辦法,做了哪些努力,最終獲得了女友父母的認同接納,一起回老家開開心心舉辦了婚禮,此后定居深圳。孩子出生后,妻子做了全職太太,他一個人工作養(yǎng)家。孩子三歲不到,就上國際幼兒園。教育觀念與資源自然是一流的,學費也是一流的,“媽呀!這么貴!”高昂的學費令我等普通人聞之色變,僅能靠有限的想象設(shè)想他的工作和收入,設(shè)想他妻子的日常,設(shè)想他兒子的精彩童年。
房貸要還,學費要交,生活要繼續(xù),工作哪敢懈怠?自孩子出生后,小文沒再回過老家過年。“小孩三歲之前不回來,麻煩。”堂姐堂姐夫非常理解,工作辛苦,帶孩子辛苦,跑來跑去更辛苦,他們不想兒子這么辛苦。于是去深圳看他。去過一兩次,待了幾天便返回。兩代人的觀念與生活習慣早就不一樣了,待久了就是打擾。說起兒子,他們一邊自豪一邊心疼。“小文想吃麻辣的,但是小夏不準!”堂姐說。小夏即兒媳婦,兩個人的口味肯定存在很大差別,但一切以小夏為主,以孩子為主,老婆好,孩子好,小文就好。
孩子出生后,原來的小房子顯得有些擁擠,另買了一個七八十平方米的。居住環(huán)境改善了,房貸的壓力也更大了,更不敢有絲毫的懈怠。眼看著生活一步步往前走,沒想到公司人事變動。一段時間的騰挪之后,小文離開原來的公司去了另一家公司。新公司沒有原來的名氣大,但給出的薪資更優(yōu)厚,小文干的都是老本行,輕車熟路,做起來得心應(yīng)手,倒也不錯。就這樣,小文在職場上打拼,小夏在家庭上發(fā)力,工作與教育做到了兩不誤。
終于見到了這個傳說中的“別人家的孩子”。7歲不到的小孩,英語詞匯量已近2000,英語對話自如。唐詩宋詞,張口即來,《古朗月行》《水調(diào)歌頭·明月幾時有》等等,從頭至尾一字不落。“你這個鍵盤怎么這么短。”彈鋼琴的小家伙,手指觸到電子琴鍵盤即刻進入狀態(tài),彈得有模有樣。小夏說兒子鋼琴達到四級水平,繼續(xù)上培訓班,將來直接考八級。此外,繪畫、歌舞、話劇表演、數(shù)學、邏輯學等等,均表現(xiàn)不俗,遠超同齡孩子。關(guān)鍵是這孩子對每一樣都很有興趣,絲毫沒有被迫學習的暮氣與痕跡。家里電視幾乎不開,手機從來不玩,看書、聽書、讀書,組裝、拆卸、建造,一切動手動腦的都很有興趣。初來乍到,毫無陌生感,簡直就是小社牛一個,而小孩子的天真活潑,一點兒都不少。這著實令我驚嘆,看來性格的形成與環(huán)境的確有著很大的關(guān)系。
家族聚會,四世同堂,滿滿幾大桌,大多數(shù)人怎么也得走幾圈,給長輩敬酒,給晚輩鼓勵,兄弟姐妹間笑鬧打趣,忙得不亦樂乎。小文沒有起身去其他桌敬酒,只略略和本桌人舉了舉杯,用茶水互道了祝福。“我不喝酒,大家見諒。”語氣自然,神色坦然。倒是對妻兒,夾菜添湯,照顧有加。
閑聊中得知,小文又換工作了,至于什么原因,情況如何,他不說,我們不問。聚會結(jié)束之后,小文準備返深。初一夜間到家,三天一晃而過。回程的票還沒有著落,只買到了去上海的火車票,說是到上海再看情況,總歸是有辦法解決的。
新年過去,大家各歸其位,重回生活的軌道。這幾天,這個從大都市回老家來過年的年輕人,總是在我腦海中晃蕩。想起他從高中一直走到現(xiàn)在,想起他一路走來,想到“馬不停蹄”四個字。
文章來源:齊魯晚報
作者:王優(yō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