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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多歷史長夜(上)
說到拉美,你會想到什么?是讓人熱血沸騰的足球、探戈,濃烈的雪茄、咖啡還是神秘的瑪雅金字塔?從某種意義上說,這片土地并非“百年孤獨”,這里既是被稱為西方馬克思主義寄予厚望的“左翼試驗田”,也是上世紀90年代“圣地亞哥共識”的誕生地,而前不久委內(nèi)瑞拉的局勢動蕩,墨西哥、巴西政治光譜的偏移則使這片土地的人與事再次進入國人的視野。
筆者曾數(shù)度到拉美幾個國家開會、考察和旅行,也已經(jīng)將一些關(guān)于拉美國家“轉(zhuǎn)型困境”的思考發(fā)布在個人公眾號“秦川雁塔”上。但話說回來,面對如此濃墨重彩的歷史文化長卷,值得一書的所見所思又何止于此呢?
印加遺跡何處尋
今天的厄瓜多爾首都基多,離赤道僅24公里,是世界上距赤道最近的首都。基多市區(qū)東西寬度通常只有幾公里,是個狹長的帶狀城市。大體而言,北邊是新城,南部是老城。但是實際上,今天城區(qū)北邊早已越過所謂的新城,南邊更越過了當年的老城。英國作家詹姆斯·斯丘達穆爾在以基多為場景的著名小說《失憶診所》里對南北城區(qū)有過文學描寫。在我這個歷史學者看來,新城的社會變遷引人注目,老城的歷史風云更令人神往。
基多雖有四季如春的氣候和壯麗的赤道雪山,但她最出名的并不是自然景觀。聯(lián)合國給她的定位也不是世界自然遺產(chǎn),而是文化遺產(chǎn)。如今一提到古印加帝國,人們可能首先想到的是庫斯科與馬丘比丘,但在1970年代,后兩者都還沒有向聯(lián)合國“申遺”成功,基多就已經(jīng)成為聯(lián)合國“封遺”的第一個印加起源的拉美古城了。雖然當時封遺的最主要理由不是印加古跡,而是拉美乃至西半球最豐富的殖民古跡,但“前哥倫布時代”土著遺產(chǎn)也是理由之一。
基多老城的確有著新大陸規(guī)模最大的殖民早期歷史中心。圣弗朗西斯科大教堂、都會大教堂、耶穌會大教堂、圣多明各教堂這些小說家口中的“破爛教堂”,其實都是古色古香、美輪美奐的巴洛克藝術(shù)珍品。而獨立廣場、圣多明各廣場上更矗立著厄瓜多爾獨立時期的許多紀念建筑,如克隆得勒宮、蘇克雷紀念碑、軍事博物館(蘇克雷故居)等。它們不僅是近代厄瓜多爾歷史的見證,而且也是這個國家政治變革的中樞。
但“前哥倫布時代”的古城在哪里?老城里土著文化的痕跡雖然隨處可見,例如大教堂里帶有古印第安太陽神崇拜遺風的“陽光圣母”、“陽光基督”像、一些建筑的古老的墻基、工藝品和建筑裝飾上的印加元素等等。然而真正的印加帝國建筑,哪怕是斷垣殘壁的廢墟,在今天的基多老城卻看不到。
基多老城南部的著名景點面包山,如今以世界最大的鑄鋁塑像“基多圣母”引人入勝。此山位于市區(qū)中間,海拔剛好3000米,山頂?shù)?ldquo;基多圣母”長著天使的雙翅,有著類似土著人的容貌,與眾不同的造型十分獨特。塑像連同基座塔構(gòu)成老城的制高點,在那里無論俯瞰“歷史中心”城區(qū),還是遠眺周邊的三大雪火山,都是絕佳勝景。但是,西班牙征服時矗立在山頭的印加帝國的太陽神廟,如今在哪里呢?
今天厄瓜多爾境內(nèi)大型的印加帝國地面古跡,以南方古城昆卡附近的印加皮爾卡廢墟最為有名。基多城內(nèi)這樣的印加古跡已經(jīng)沒有了,那都是印加末期大規(guī)模戰(zhàn)亂的結(jié)果,尤其是“盧米尼亞維毀滅基多”的結(jié)果。
從“血湖”之役到印加版“靖難”
西班牙征服時侵略者對印加遺產(chǎn)的破壞,是今天歷史敘事中被反復(fù)強調(diào)的。這的確是歷史事實,但是征服前土著帝國的血腥屠殺和大規(guī)模戰(zhàn)亂,盡管對于專業(yè)學術(shù)圈并不陌生,但公共歷史敘事卻鮮有提及。而缺了這漫長的一頁,拉美歷史就很不完整。事實上,拉美古老的許多原生態(tài)文明,如奧爾梅克、特奧蒂華坎、瑪雅、薩波特克、托爾特克等,都在西班牙人到來前就已經(jīng)荒頹乃至消失。其中有的是因為天災(zāi),有的是因為人禍。
西班牙人來到新大陸后面對的,主要是中美洲的阿茲特克和南美洲的印加兩大帝國。這二者在歐洲人到來前的歷史其實都不算長,成為大帝國的時間更短,兼并戰(zhàn)爭和內(nèi)部爭斗直到歐洲人登陸時還在進行。印加帝國征服今天厄瓜多爾地區(qū)的“血湖”之役是如此,印加的基多王子阿塔瓦爾帕從他的同父異母哥哥瓦斯卡爾手中搶奪皇位的“印加內(nèi)戰(zhàn)”就更是這樣。
這場內(nèi)戰(zhàn)常令我想起明王朝初年那場血腥的“南北戰(zhàn)爭”——中國史稱“靖難之役”。時代相隔不遠(都在中國的明朝時期),東西兩半球“不約而同”地發(fā)生兩樁殘酷而慘烈的大規(guī)模內(nèi)戰(zhàn),朱棣和阿塔瓦爾帕,八竿子打不著的兩人干了高度類似的事:都是北方的宗室藩王起兵南下,攻滅南方朝廷的正統(tǒng)皇帝,從至親骨肉手中搶奪皇位。兵燹戰(zhàn)禍之外,再加上對失敗者、不順從乃至順從太晚者的滅絕人性的大屠殺。區(qū)別僅僅是:大明帝國是叔侄骨肉相殘,印加帝國則是兄弟箕豆相煎。
說起來,南美的土著文明也是歷史悠久,但被后人津津樂道的印加帝國,其歷史實際還不到百年。“印加”其實是克丘亞語“王族”的意思,王族中的最高專制者稱“薩帕·印加”(“大王”或“皇帝”),這都不是國家的名稱。印加人自己把這個國家稱為“塔萬廷蘇尤”。“塔萬廷”代表數(shù)字“四”,蘇尤為方向之意,塔萬廷蘇尤即威震“四方”的大國。后人所謂的印加帝國,就是指這個統(tǒng)治“四方”的帝國。它是在1438-1525年間由帕查庫蒂克、圖帕克·尤潘基和瓦伊納·卡帕克三代帝王不斷征伐而建立起來的。
在此之前,約在公元1200年前后,崛起的印加王只統(tǒng)治庫斯科(今秘魯東南部安第斯山區(qū)城市)附近地區(qū),一般稱為庫斯科王國,這時它還不是那個威震“四方”的國家,塔萬廷蘇尤之名也尚未產(chǎn)生。經(jīng)過帕查庫蒂克等三代印加王的征討,到瓦伊納·卡帕克時,領(lǐng)土已經(jīng)擴張到南至今智利中部、北至今哥倫比亞南部的廣大地域。其中基圖(即基多)王國是最重要的征服成果。這一征服過程本身已經(jīng)相當血腥。今天基多以北的伊瓦拉城郊有個“血湖”(音譯亞瓦科查湖),據(jù)說就是印加軍征服此地時對當?shù)乜ㄌm基人諸部落實行大屠殺的場所。當時印加軍屠殺了所有12歲以上的卡蘭基男人并將尸體投入湖中,使湖水變成了血紅色。當?shù)乜脊乓舶l(fā)掘出大量亂葬坑,有史家估計被殺的多達2-5萬人。我在因巴布拉省考察時也去過這個湖。今天這里是個有點名氣的風景區(qū),東道主也是請我們來觀景的。回來后一查資料,才發(fā)現(xiàn)這個湖還有如此血腥的歷史。
基圖王國在印加征服區(qū)中屬于人口最多也最富饒的地區(qū),被征服后即成為帝國的北方重鎮(zhèn)。而且因為基多的氣候也比高寒的南方都城庫斯科更宜人,于是印加王瓦伊納·卡帕克樂不思蜀,在此長期留駐,還把被征服王國的公主和貴族少女納為妃妾,先后生下了后來的印加末王阿塔瓦爾帕和他的弟弟——后來的基多毀滅者盧米尼亞維。
1525年,瓦伊納·卡帕克在基多患天花病逝,印加首都庫斯科城的貴族和朝廷眾臣擁立他的嫡子瓦斯卡爾繼位為印加王,而身在基多的阿塔瓦爾帕,這時已經(jīng)是個野心勃勃的青年。按印加傳統(tǒng),他這個被征服部族妃妾所生的庶子是不能做王儲的,但他繼承了父王率領(lǐng)在北方鎮(zhèn)守邊塞的印加軍主力,實力雄厚猶如明朝的“塞王”燕藩。新印加王瓦斯卡爾對這個手握重兵的異母弟弟,就像朱允炆對朱棣一樣不放心,于是下旨招他回京,也是“削藩”之意吧。阿塔瓦爾帕起初偽裝恭順,以朝見新君為名,于1529年率軍南下,中途突然發(fā)難,向庫斯科全力發(fā)動進攻。瓦斯卡爾倉促出兵鎮(zhèn)壓,初時也勝過一兩次,后來卻越打越被動。據(jù)同時代西班牙史家迭戈·費爾南德斯從瓦斯卡爾家人那里得知的數(shù)字,這場內(nèi)戰(zhàn)雙方的戰(zhàn)死者“至少有15萬多”人。
“南北戰(zhàn)爭”打到1532年,瓦斯卡爾兵敗被俘,成了印加的“建文帝”——但比起一說自焚,一說不知所蹤的建文帝,瓦斯卡爾的遭遇就要慘多了。
“靖難”之后的大虐殺
奪嫡篡位成功的阿塔瓦爾帕對庫斯科的“建文帝”一方進行了駭人聽聞的報復(fù)。我們都知道朱棣是如何對方孝孺這些“建文遺臣”實行誅滅“十族”(傳統(tǒng)九族之外加上門生一“族”)的。阿塔瓦爾帕的殘暴也堪與相比了:據(jù)最著名的印加史家、庫斯科公主和西班牙人之子印加·加西拉索·德拉維加的記載:阿塔瓦爾帕“使用殘暴手段滅絕整個王族”。他以勝利者的身份,下令把帝國所有的印加王族、文臣武將、各省總督和貴族全部集中到庫斯科。當他們匯集之后,阿塔瓦爾帕就采用各種恐怖手段,將他們一一殺死,以絕后患:“嗜血成性的阿塔瓦爾帕在殺戮自己骨肉同胞時的兇殘程度,比奧斯曼家族有過之而無不及……總之,只要是有印加王室血統(tǒng)的人,不管是嫡生、庶生、還是私生,無一幸免……劊子手們在極短的時間干完了大屠殺的勾當,因為那個暴君只要沒有看到或者得知這些人都已經(jīng)被處死,就不會感到安全。”
阿塔瓦爾帕沒有立即殺死可憐的“建文帝”瓦斯卡爾,并不是出于憐憫,而是“為了讓那個倒霉的印加王遭受最大的痛苦。他命人帶瓦斯卡爾去觀看對他親人進行的大屠殺,當面殺死他的一個個親人來折磨他,使他寧愿自己一死少受痛苦,也不忍看著親人慘遭殺害。”“他們就當著這些人的國王的面,把俘虜?shù)那蹰L、統(tǒng)領(lǐng)和貴族幾乎全部殺光,幸免者寥寥無幾。”直到一年后,阿塔瓦爾帕在卡哈馬卡被西班牙人突襲抓獲,皮薩羅令阿塔瓦爾帕把瓦斯卡爾從庫斯科帶過來,聲稱他要裁決兩人誰能當王,阿塔瓦爾帕這才下令手下把瓦斯卡爾在途中殘酷殺掉。
阿塔瓦爾帕不僅殺光了他所能抓到的王族、貴族、大臣及其他俘虜,還尤其殘酷屠殺他們的婦孺。加西拉索記載說:“常言道:殘忍的本性不知饜足,食人肉越多越饑餓,喝人血越多越干渴。阿塔瓦爾帕屠殺了男子仍不罷休,還要吞吃婦孺?zhèn)兊孽r血。他們或年紀幼小,或?qū)賸扇跖鳎緫?yīng)得到些許憐憫。然而那個暴君卻變本加厲,更加瘋狂地殘害他們。阿塔瓦爾帕派人把能夠抓到的所有王室婦女、兒童,不論年齡和身份,統(tǒng)統(tǒng)集中在庫斯科城外,用各種不同辦法慢慢折磨死。”
阿塔瓦爾帕的部下不折不扣地執(zhí)行這慘無人道的命令,不遺余力地在整個王國搜查追捕,把王室血統(tǒng)婦女盡數(shù)抓來,王室血統(tǒng)的孩子包括婚生和非婚生的也都不放過。“由于印加王室血統(tǒng)的男子找多少女人都是允許的,因此王室家族是最大的家族,遍及整個帝國”。這些可憐的婦孺都被關(guān)在那片名叫“亞瓦爾潘帕”的曠野上。亞瓦爾潘帕就是土著語“血的原野”。阿塔瓦爾帕把婦女和兒童集中在那里,并不馬上處決,而是每天給他們喂些生玉米粒,讓他們不至于馬上餓死,而供其慢慢虐殺。
無獨有偶,朱棣對建文遺臣齊泰、黃子澄等人的眾多婦孺之暴虐也是駭人聽聞。阿塔瓦爾帕就用種種野蠻殘暴方式,費時兩年半,“滅絕了整個印加王族,而且讓他們的血慢慢流干。”盡管暴君本來可以在極短的時間里把他們斬盡殺絕,但是他不愿意如此“仁慈”,他認為人生的樂趣本就不多,因此,屠殺這惟一的樂趣要慢慢享用。
百姓的悲劇
如果到此為止,還可以說暴君的屠刀只對著上層。草民們除了兵燹之禍和經(jīng)濟上的戰(zhàn)爭負擔,還不至于成為勝利者的屠殺對象——明朝的“靖難”之禍就是如此。明代君主對百姓盡管也是“取與皆自我”(王安石語),但除明代也搞得很厲害的“軍屯”外,國家對一般的民田并不直接經(jīng)營,百姓生活的“國家化”沒有這么明顯,也不容易卷入高層政爭。所以朱棣“靖難”之后盡管在高層的屠殺之殘暴也是駭人聽聞,但此禍還不至于蔓延到民間。
印加則有很大的不同,研究者一般都認為:經(jīng)濟相當原始的印加人從庫斯科王國時起,就實行“土地國有制”和命令經(jīng)濟。所有土地乃至土地上的人理論上都是“國有”,君主可以任意調(diào)撥。百姓耕種國家賜予的份地,同時必須為國家做任何讓他們做的事:從納糧當差直到打仗和迫害政敵。這種體制也是“保護”和束縛都很極端,朝廷不但有一定的救災(zāi)等公共能力,還可以憑自己好惡,隨意提高或壓抑某些個人、村莊、部落的地位;懲罰這個共同體,賞賜那個共同體;免除這里的“米達”(徭役),而把那里的徭役增加一倍,如此等等。這樣全民政治化的程度就很高,一旦發(fā)生政治清算,遭殃的就不限于上層了。
有趣的是,19世紀的馬克思主義者中流行的“亞細亞生產(chǎn)方式”說往往把古代中國與印加帝國相提并論,都看成是“土地國有”的“東方專制”帝國。當年普列漢諾夫以抨擊民粹派而成為俄國馬克思主義開山祖,他指責民粹派鼓吹的“農(nóng)村公社”和“人民專制”,說這種“人民革命”可能造成“一種政治畸形:如古代中華帝國或秘魯?shù)蹏从〖拥蹏┠菢拥摹⒐伯a(chǎn)主義基礎(chǔ)上的皇帝專制。”但現(xiàn)在看來,其他時代且不論,“古代中華”和印加帝國還是不同的。普氏的說法似乎更近似于印加。印加臣民的土地與人身都屬于帝國,爭搶帝位的雙方“劃線站隊”就可能一直劃到底層,對失敗者的報復(fù)也就從王族、官吏擴大到了老百姓頭上。
加西拉索指出,在屠殺了王族、官員、貴族和他們的婦孺后,暴君又命令“屠殺王室的仆役”。而這些仆役“不是個別人員,而是負責派遣這類仆役和雜工的整村居民,這些人是定期輪換出差役的。阿塔瓦爾帕仇恨他們,因為他們是王室仆人”。“阿塔瓦爾帕的屠刀揮向那些村莊,根據(jù)他們侍奉國王的遠近,進行殘酷程度不同的屠殺。不分男女老幼全部殺光仍不解氣,還把整個村莊和在那里建起的王室建筑全部夷平燒光。”
對于遠離庫斯科城的其他村鎮(zhèn)和省份的舊君跟隨者和新君認為不忠者,阿塔瓦爾帕也派兵剿殺,如卡尼亞里人在他開始發(fā)動叛亂時不愿隨從,盡管后來也歸順了新君,但忠誠不及時就是及時不忠誠,暴君得勝后便進行兇殘報復(fù)。據(jù)說暴君“到達卡尼亞雷斯省(即卡尼亞里人地區(qū))之后,在那里殺害了六萬人。對敢于抵抗者全部斬盡殺絕,一個不留”。以至于不久后統(tǒng)治此地的西班牙人發(fā)現(xiàn)該省“男人極少而女人極多”,因為暴君幾乎殺光了那里的男子。“現(xiàn)在還活著的人說,(當?shù)兀┡艘饶腥硕?5倍”。
基多老城的毀滅
讀到這樣的記載,真讓人慶幸那時還只會用結(jié)繩記事的印加帝國談不上什么信息技術(shù),尤其是特務(wù)、跟蹤等技術(shù),否則印加南方無噍類矣!由于“技術(shù)局限”(也由于一些北軍官兵人性未泯手下留情)不僅很多南方印加人生存下來,庫斯科一系的印加王室事實上也有一些幸存者,包括《印加王室述評》的作者印加·加西拉索·德拉維加的母系印加貴族在內(nèi),他們以及支持瓦斯卡爾一派的臣民,當時都可以理解地投靠了西班牙人。
這樣的暴行與朱棣“靖難”奪位成功后對建文帝一方臣屬的兇殘報復(fù):株連“十族”、斬草除根、虐殺婦孺等等,可謂有過之而無不及。但是阿塔瓦爾帕比朱棣倒霉得多:他正好碰上了所謂的地理大發(fā)現(xiàn)時代。就在他奪位成功瘋狂屠殺之際,西班牙人來了。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皮薩羅僅以168人的西班牙軍,用奸詐之計輕易就滅掉了剛剛搶到寶座的印加暴君。西班牙人的裝備優(yōu)勢和詭計多端當然是他們成功的原因之一,但阿塔瓦爾帕的殘暴罪惡導致大量印加人和印加貴族站到西班牙人一邊,也是不能回避的事實。
這一點很快在基多得到了又一次證實:1533年阿塔瓦爾帕被西班牙人擒殺后,他的異母弟和親信大將盧米尼亞維帶著大量金銀珠寶逃回基多。當時已是眾叛親離之勢,盧米尼亞維下令將這批金銀珠寶全部扔到良加納特斯山的懸崖下、湖中或者火山口里——“良加納特斯寶藏”的傳說一直流傳至今,并引發(fā)了許多尋寶故事。西班牙侵略者首領(lǐng)皮薩羅得知后,派其部下塞巴斯蒂安·德·貝拉爾卡薩爾北上攻占基多。這支軍隊由200名西班牙人和上萬名土著人(主要是曾遭屠殺的卡尼亞里等諸族人)組成。他們在齊奧卡哈斯戰(zhàn)役中擊敗盧米尼亞維。盧米尼亞維絕望之下,于1534年將基多全城燒為一片荒地,據(jù)說是“一塊石頭也不留給西班牙人”。他甚至把太陽神廟中獻給神靈的所有貞女全部殺光,這些女孩在印加宗教中被視為“太陽神之妻”,除在某些特定節(jié)日中會把她們“獻給太陽神”外,平時她們是神圣不可侵犯的。連暴君阿塔瓦爾帕對反對派進行屠城時都會留下她們。可盧米尼亞維連她們都殺了,可見已絕望到何等程度。他焚城后逃進山中,不久被5個巡山的土著兵抓獲,據(jù)說被俘時他已是“一瘸一拐地獨自一人”。西班牙人對他嚴刑拷打逼問寶藏所在,但他寧死不屈拒絕回答,1535年終于被西班牙人殺害在基多“大廣場”(今天的獨立廣場)。
由于西班牙人進入基多時老城已是一片焦土,1534年底,他們在老城以北10公里處另建“圣弗朗西斯科-基多”,即基多新城。后來城市擴展,老城也重建了,但被盧米尼亞維毀掉的那個印加城市卻幾乎了無痕跡。基多有新老兩城而且老城并無印加建筑,就是這么來的。
其實,暴君奪位后如果不是栽在西班牙人手里,是很可能像“靖難”成功后的朱棣那樣,遷都到自己的發(fā)跡地的——他們在失敗者的舊都會很不自在。如果那樣,基多就可能變成了印加的“北京”——歷史無常,造化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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