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jīng)濟觀察網(wǎng) 記者 張銳 “像春運一樣,候車室中間的路都坐滿了人,地上、垃圾桶里都是睡過的被子。”12月7日,廣州南站3樓出發(fā)層便利店的一名工作人員,回想起前些天看到車站里有乘客過夜的場景時說。
這樣的情況大約始于11月30日,以廣州多區(qū)宣布“解除臨時封控”政策后的三、四天表現(xiàn)最為集中。至12月7日,國務院聯(lián)防聯(lián)控機制綜合組公布《關(guān)于進一步優(yōu)化落實新冠肺炎疫情防控措施的通知》的“新十條”,以及中國鐵路12306透過官方微信發(fā)布信息稱,即日起,購票、乘車及進出站停止查驗48小時核酸證明和健康碼。當晚,廣州南站的人員流動更為通暢,但候車室仍然有不少自己帶被子過夜的乘客。
作為中國客流量最大的火車站,廣州南站里有人過夜,也許不算一件新鮮事,只是最近這個群體比較特殊:他們大部分經(jīng)歷過10月底爆發(fā)的廣州海珠疫情,曾是新冠陽性感染者或者密切接觸者,剛剛結(jié)束集中隔離,迫切想要或者需要返鄉(xiāng),卻又因各種原因無法當天離開。他們之中,年長者多數(shù)60歲上下、獨行,年輕者有伴侶或帶著兩、三歲的孩子,統(tǒng)一式的提編織口袋,紅、藍塑料桶。
12月7日,距離中國2023年農(nóng)歷新年還有四十多天。這場稍微提前、有些特殊的“春運”發(fā)生得悄無聲息,開始和結(jié)束在廣州南站十年如一日的迎來送往中。
“想回家,有吃的、喝的就夠了”
今年60歲的岳彩云普通話不太好,聽力也不太好,但凡有人表情嚴肅地跟她說話,她都會趕緊從背包里拿出一張寫著“集中隔離醫(yī)學觀察解除告知書”的證明遞上。
12月7日傍晚19時53分,和火車站里大部分行色匆匆的人不同,岳彩云選擇遠離檢票口和人群的地方,帶著雙層口罩坐在候車室里一個相對空曠的區(qū)域。此時,距離她所要乘坐的從廣州南前往湖北天門老家的列車出發(fā),還有大約18個小時。
岳彩云計劃在廣州南站過夜。她告訴經(jīng)濟觀察網(wǎng)記者,自己原本是在老家種地,1個多月前來到廣州,打算給在這里做服裝生意的兒子和兒媳婦煮飯、打雜,沒想到遇上10月底廣州海珠疫情爆發(fā)。
“在家里關(guān)了1個月,我是陰性、綠碼,沒有被感染,后來就安排到(廣州)黃埔的酒店隔離。”岳彩云說,她也不知道病毒嚴不嚴重,只聽說住的地方要清零、消毒。岳彩云的《集中隔離醫(yī)學觀察解除告知書》顯示,她的隔離時間是2022年11月28日-12月6日,為期8天。不過,她說自己最后被隔離了10天,期間,兒子和兒媳婦先一步返回湖北。
12月7日,解除隔離當天,兒媳婦給岳彩云買了次日返回湖北的車票,并告訴她不要再回廣州海珠區(qū)居住,因為那邊的疫情還是很嚴重。
“我沒地方去,就坐地鐵來了廣州南,今天(12月7日)下午大概4點來的,明天(12月8日)下午1點的車。”岳彩云說,她一個人,不想去酒店,等晚一點看哪個地方能睡就睡,不能睡“撐一下”就過去了。晚餐的時候,她吃了八寶粥和幾根火腿腸,剩下還有從隔離酒店帶出來的維他奶、橙子和一些零食。
“我就想回家了,回家過年了。”岳彩云說,她年輕的時候在蛋糕店做糕點,也全國到處跑過,不怕疫情、不怕在火車站過夜,有吃的、喝的就夠了。
“身上沒錢,他們說車站可以睡”
12月8日晚上20時30分左右,張水洲拿起筷子準備吃飯時,手明顯在顫抖。但他一抬頭跟人說話,眉眼之間就笑瞇瞇的。他語速有點快,吐字不清晰。
張水洲說,這是他當天吃的第二頓飯,上一餐是早上從廣東惠州的隔離酒店出發(fā)前吃的。進入候車室之前,他在車站外的一條長凳已經(jīng)休息過了。“我是老年機,掃不了(健康碼),后來工作人員讓我上來(3樓候車室)。”他說,自己是12月7日下午3點的車票,但因為路上耽誤,到達廣州南站時已經(jīng)誤車了。
和岳彩云一樣,今年64歲的張水洲也很主動向人出示《集中隔離醫(yī)學觀察解除告知書》,以證明他可以乘車的身份。他的隔離時間顯示為:11月30日-12月7日。不同的是,他已經(jīng)感染過新冠。
張水洲告訴記者,他的老家也是湖北天門,來廣州是給開制衣廠的兒子幫忙。疫情爆發(fā)前,他們一家人都居住在廣州海珠。11月,應防疫部門要求,他從廣州轉(zhuǎn)往惠州進行隔離。張水洲稱,從廣州出發(fā)前,他身體沒事,核酸也是陰性,但轉(zhuǎn)運同乘車輛上有人核酸陽性,再后來他自己也被測出核酸陽性。他懷疑,自己是在車上被感染的。
“醫(yī)院隔離治療了14天,一開始要我們每天出50多元的生活費,我沒錢交不起,有年輕人打電話投訴,就沒讓收費了。”張水洲說,他得過一次,就不怕新冠了,“比感冒的癥狀還輕微。”
張水洲的兒子和兒媳,比他提前四天結(jié)束隔離,已經(jīng)返回湖北老家。12月7日,他離開隔離酒店時身上已經(jīng)沒有錢,車票的信息是托人寫在一張紙條上,他看得不是很清楚。到廣州南站后,他才知道自己誤車了,改簽也沒有當天能走的。
“他們說這里晚上可以睡,都知道。”張水洲說,于是他就在車站找了個位置休息,等到時間再進站。后來,在廣州工作的女兒得知他的情況,托人送了一床新被子、一盒飯和兩百塊錢。
張永洲很小心的把被子打包,放在身邊的位置。他說,自己才舍不得把新被子墊在地上,晚上隨便找個地方就能躺,新被子要拿回老家,過年睡。
“旺季沒了,一年就靠這三個月”
張永成、吳秀敏是夫妻,四川內(nèi)江人,兩人都大約五十歲,也是12月7日當晚在廣州南站過夜的人。不過,他們并不是很愿意告訴別人自己進過方艙,陽過、被隔離過。
張永成說,防疫政策放松得太晚了。往年這時候,他們正在“搞錢”,一年就指望9月-11月這三個月的旺季,今年全沒了。
“我們都是打零工的,幫人家做衣服,住在(廣州海珠)康樂村。”據(jù)張永成介紹,他和妻子兩個人月收入大概1萬元,疫情三年,一年不如一年,今年是最慘的。他們回家的車票是12月8日早上8點左右的,提前一晚到廣州南,被子是隔離酒店不要的,他們打算在車站用完也不要了。
張永成說,自己的孩子在北京上大學,現(xiàn)在山東工作,言談之間很為兒子驕傲,就是遺憾自己今年出來一整年,卻“沒搞到錢”。
吳秀敏后來愿意談起自己去方艙的經(jīng)歷。她說,一開始在方艙的確有些輕微的感冒癥狀,便向醫(yī)生拿藥,但被拒絕了。“醫(yī)生就喊我喝開水。就喝開水,那我為什么要來方艙喝開水,不就在家里喝開水?”吳秀敏回憶起來仍然有點生氣,覺得這場防疫讓他們今年最重要的收入打水漂了。因為已經(jīng)感染過新冠,讓她更加確信“就是個小感冒”。
張永成試圖安撫她說,政府做的已經(jīng)夠可以了,那么多人關(guān)在家里,家家戶戶吃的、用的都要照顧到。“給我們發(fā)的泡面到現(xiàn)在也沒有吃完,天天還有人上門做核酸、發(fā)消毒液。”他說,想想疫情最嚴重的時候,他們都安然度過了,滿意了。
只是這一次回去,張永成不知道自己還會不會回來廣州。“我們這樣跑了三十年了,明年真的不知道了。”他說。這一次,吳秀敏也認同的點點頭。
(應受訪者要求,文中張永成、吳秀敏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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