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話馬原 

時間不是金錢，是生命 

宋靜茹：你最近好像一直在想些和以前都不一樣的事情。

馬原：這可能跟生命有一定關系，你身體出了故障，你對時間的看法就不一樣。就像平時你感覺不到空氣存在，但是如果突然遇到情況，空氣的存在就顯得那么重要。我的問題大概也是，當身體出了故障，突然覺得我的時間是不是需要開始計數了？時間不像以前那么可以揮霍了。所以這時候對時間和生命就會跟之前有不一樣的敏感。 

我得病以前從來沒想過那是兩句屁話——時間就是金錢。效率就是生命。這是全中國人都知道的名言。我突然覺得很奇怪，怎么時間就成了金錢？為什么那么一個曾經在960萬平方公里的土地上那么囂張、那么響亮的一個口號里居然會有那么大的用意？！ 

身體出了故障，人會關心生命，時間是個附帶物，但生命是什么？生命就是每個人的時間！你回到生命的本質上去，它就是你的時間。你的生命是三十年、五十年還是八十年，這些不就是你的時間嗎？它是屬于你個人的時間，時間就是生命，這才是一個等號兩邊的恰當概念。  

宋靜茹：以前我們都說什么價值觀，但是中國人現(xiàn)在的價值觀里基本都是花錢，你怎么花你今天的錢，甚至把明天的錢都花出去了。但是你的價值觀是怎樣使用自己的時間，就好像度了一個周末后忽然間就意識到了時間的存在。

馬原：剛才我說時間就是生命，用這兩個詞匯是恰如其分的，但是這里面被塞了兩個包袱，是兩個非常奇怪的包袱：一個是錢，一個是效率。我覺得我所在的國度有無限大的誤區(qū)，因為這個觀念已經被十幾億人接受，大家都覺得這話聽起來特別有勁兒，聽起來貌似真理，他們通向我們現(xiàn)在所處的這個時代最核心的東西：金錢和利益。 

我想，如果全世界的價值觀都指向了金錢和利益這個方向，我作為一個知識分子，我覺得這會是世界歷史上最黑暗的年代。因為沒有別的判斷標準，我們這個時代所有判斷標準都是金錢和利益。比如說我在外國被問到，中國人怎么了，為什么要跟在美國人屁股后邊，所有的事情都與錢和利益有關系？你們中國人說“君子愛才，取之有道”，賺錢我們不反對，但是為什么要靠做毒酒、毒食品來賺錢？ 

宋靜茹：這個國家就像一個大的錢場。 

馬原：中國那些富豪們，整個扭曲到不可想象的地步，生活質量低到極點，基本上沒有時間陪老婆孩子，沒有時間陪父母，都在“時間就是金錢，效率就是生命”這樣一個場里。 

前幾年我有一個挺大的誤區(qū)，我從經濟發(fā)展的角度覺得歐洲墮落了，歐洲能夠拿給世界的全部都是手工業(yè)產品，皮鞋、服裝、手表、香水。但是最近我才突然意識到：歐洲在一百年突然覺醒了，他們意識到科學和技術帶給地球的影響基本都是負面的，人與自然要搏斗，要戰(zhàn)勝。所以我現(xiàn)在在歐洲看到人對自然、地球的傷害不特別明顯。我突然意識到，實際上今天在地球上真正還能夠用老子、莊子的態(tài)度面對自然，面對地球的人群，只剩下歐洲了。他們盡量做到和自然妥協(xié)，善待自然。我們去歐洲知道歐洲是環(huán)境最好的，歐洲今天的減排是最成功的，對這個節(jié)能技術的開發(fā)是最先進的，這個美國和日本都遠遠比不了。所以回過頭來我突然覺得特別可悲，我們中國每天都在喊各種各樣的世界記錄，回過頭來看歐洲，我就覺得特別慚愧，這三十年中國的代價遠不是什么環(huán)境代價，是整個價值體系，所謂生命的認同的文化、藝術、歷史被摧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