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jīng)濟觀察報 高林/文 公共澡堂曾經(jīng)是羅馬人生活里的重要交際、娛樂場所。可是,到了19世紀公共浴室在很多大城市里并不好找。讓浴室漸漸退出歐洲人生活舞臺的原因之一是“人的觀念”。近代的歐洲人把裸露身體看作是一種非常羞恥的事。當時人們不分男女,能公開放在衣服外邊的只有臉和手。一個男人即使在自己家里,只穿著襯衫和長褲來回走動都會被看作是不禮貌的行為。而如果他敢穿這身走上街,那簡直跟裸奔沒什么兩樣。在連跑步、踢足球都必須戴帽子的時代,要跑到公共澡堂洗澡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所以絕大部分人只要條件具備都更愿意把洗浴這件事放在家里。
跟人們的羞恥感一起發(fā)揮了重要作用的是當時的衛(wèi)生觀念。19世紀的大部分時間里,歐洲人都相信病是通過空氣傳播的。當時的人相信“瘴氣”是百病之源,它從社會的種種污穢、骯臟的角落里滋生,比如屠宰場、垃圾堆、污水坑,還有人類自己為自己修建的墳墓。這些可怕的瘴氣隨著空氣四處傳播,一旦進入人體,就會誘發(fā)各種疾病。
同時科學的進步還讓當時的人們認識到,空氣要進入人體其實并不只有呼吸一種方式。歐洲的醫(yī)生已經(jīng)認識到了皮膚和毛孔也具有“換氣”的作用。結(jié)果就是對“瘴氣”的恐懼,導致大多數(shù)人堅信“讓毛孔張開不是一件好事”。這種觀念體現(xiàn)在洗澡上,就催生了對熱水浴的恐懼和排斥——熱水洗澡不但有讓人身體萎靡、精神倦怠、想入非非這些傳統(tǒng)的問題,它還能導致人的毛孔張開。
這種觀念也有它好的一面,依照它的邏輯,“熱水浴”有多少缺點,那么“冷水澡”也就有多少好處。洗冷水可以磨煉人的意志、刺激人的神經(jīng)、恢復人的元氣,還可以讓肌肉緊繃、毛孔收縮。既能健體強身,還能讓人更好的隔絕“瘴氣”!所以人們認為用熱水洗澡是腐敗、墮落、甚至是野蠻愚昧的;而冷水澡則是簡樸、陽剛、充滿羅馬人氣概的行為。
不過所有這些觀念在1960年代都遭到了顛覆。當時一個新發(fā)現(xiàn)轟動了歐洲,那就是巴斯德的“微生物”理論。1863年巴斯德給拿破侖三世皇帝講解了什么是細菌,還有細菌跟疾病之間的關系,給皇帝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所以皇帝很快就要求奧斯曼男爵為巴黎建造一座符合“近代科學”的新醫(yī)院,要把病房從過去那種修道院式的小隔間,變成開放的、空曠的、便于空氣流通和消毒的大病房,這就是日后重建的巴黎主宮醫(yī)院。
到19世紀末,時髦的“細菌恐懼”代替了傳統(tǒng)的“瘴氣恐懼”。人們開始大談“看不見的殺手”、消毒成了日常生活當中必不可少的組成部分。當人們連桃子都想煮熟了再吃的時候,熱水澡的流行也就不可避免了。
但公共澡堂是一回事,家庭里的浴室和“衛(wèi)生間”是另一回事。浴室要走進每個普通人的家庭,還受到另一個重要條件的制約,那就是上下水。城市供水在歷史上的大部分時間看起來都沒什么區(qū)別。大城市總有一條自己的大河,倫敦有泰晤士河、巴黎有塞納河、維也納有多瑙河,布達和佩斯原本是隔河相望的兩座城市,但后來它們合二為一成了橫跨多瑙河兩岸的布達佩斯。雖然都是靠水吃水,不同的城市在供水方面也有不同的特色。比如倫敦人就大量使用“常壓自來水”。各個自來水公司從泰晤士河或其他水源把水泵出來,然后分時間段輸入自己鋪設的水管,利用高低差讓水自然流動到用戶的龍頭。
而巴黎的供水方式就更傳統(tǒng),巴黎既有羅馬人那種宏偉的引水渠,也有更實用的塞納河上的泵站,比如“新橋”上那個著名的泵站。不過到19世紀初,這兩個水源都已經(jīng)不足以滿足巴黎的需求了。所以拿破侖一世下令為巴黎修建一條新的運河,既可以作為運輸手段,也可以作為新的水源。但拿破侖規(guī)劃的運河在戰(zhàn)爭期間沒能建成,這條運河的完工要等到拿破侖戰(zhàn)敗、波旁王朝復辟了。
到19世紀中期,水渠、塞納河、運河共同構成了巴黎的水源。這些水源除了向少數(shù)豪宅供應自來水之外,絕大部分都被引入到遍布巴黎的“公共噴泉”中。19世紀的倫敦喝的是自來水,巴黎則是喝桶裝水。由于倫敦人占有用水方面的便利,所以倫敦的窮人即使沒有辦法燒水,也可以用冷水擦洗身體。巴黎人用水不便,去澡堂的情況比倫敦人要多。
供水的進步怎樣改變了19世紀的洗澡間呢?要觀察這個過程需要我們首先觀察一下當時的人們怎么洗澡。19世紀的油畫里“洗澡”的場面其實還是挺常見的。但絕大部分沐浴場景表現(xiàn)的都是“古代和神話題材”,原因也還是人們的道德觀。神話題材之外,也有一些繪畫公開表現(xiàn)了19世紀的沐浴場面,所以它們被公開展示的時候都引發(fā)了不同程度的抨擊。比如庫爾貝那副著名的《浴女》,在沙龍展上展出時,就被拿破侖三世皇帝憤怒的抽了一鞭子。但其實庫爾貝畫里的人物已經(jīng)洗完走出來了。更激進的其實是印象派的馬奈和德加。馬奈在沙龍展上展出的《浴》,或者用它今天的名字《草地上的午餐》,就表現(xiàn)了洗浴的過程。這幅畫里雖然近景的人都在草地上,但遠景里的人其實正在洗澡。
有人會說馬奈畫上的人其實并不是在洗澡而是在游泳。但那個時代游泳和洗澡其實并沒有什么區(qū)別,或者說絕大部分中上層階級根本就不游泳。他們?nèi)ズI其實是為了做水療。這種水療就是“海水浴”,今天隨處可見的“海濱浴場”就是這種水療海水浴的遺產(chǎn)。只不過今天我們在“海濱浴場”里游泳,而19世紀的人則真是泡在海水里洗澡。
當時的醫(yī)生相信海水浴有冷水浴的所有好處,而且海水有復雜的鹽分,所以對人還有一系列普通的冷水浴提供不了的優(yōu)勢。不過海水的療效跟海水的溫度成反比。海水越冷療效就越好,夏天地中海的溫度太高,這才是人們紛紛往北跑的原因。到冬天北方的海水已經(jīng)冷到無法忍受了,人們才勉為其難的去南方。所以一直到20世紀初,法國南方“蔚藍海岸”的度假酒店都只有冬天才營業(yè)。
一般市民的洗澡方式,用的是正常尺寸的臉盆、熱水和毛巾,他們做的其實是我們今天意義上的擦澡。如果是男士可能會脫掉襯衣和長褲,換上一件19世紀的長睡衣,就是從脖子到腳的那種面口袋一樣的睡衣。然后用毛巾肥皂和水一點一點的在衣服下邊擦洗身體。
這種洗澡方式的好處是不需要暴露身體,而且速度很快,用水量也少,適合各個階層的人。即使住在群租公寓里,也可以洗澡。這種方式主要用在早晨,也就是說19世紀的市民階級無論是中產(chǎn)還是下層階級,每天出門之前都會用水簡單的擦洗自己。
水和肥皂是19世紀注重衛(wèi)生的新生活方式的重要標志。隨著消毒熱潮的鋪開,肥皂成了熱門商品。也成了中產(chǎn)階級“尊重科學”“崇尚理性”“反對愚昧”的自我定位的重要外在標志。當時肥皂氣味大、價格高,窮人買不起肥皂,即使能買一兩塊肥皂也舍不得天天用,中產(chǎn)階級一個月要用三到四塊四盎司的肥皂。于是一個紳士身上的肥皂味就像今天的香水味一樣成了彼此辨認的最簡單辦法。
窮人買不起肥皂不等于窮人不洗澡,冷水、毛巾和擦身體的刷子是他們洗澡的主要工具,這種刷子有點像今天的搓澡巾,洗澡方式是先用水弄濕一部分皮膚、然后用刷子刷,刷掉污垢和皮屑之后再用毛巾擦。當然還有一種更省錢的方式,那就是連水都省了,直接拿刷子刷。干搓這種事經(jīng)過充滿好奇心的歷史學家,比如露絲·古德曼的實踐,被證明是足以清潔皮膚而且消除體味的。她在自己的書里據(jù)此懷疑在普遍不洗澡的時代,很可能人們通過“干搓”這種方式也能夠有效的祛除體味。18世紀的宮廷不一定是汗味熏人的。
無論是擦澡還是干搓,它們共同的好處都是速度快而且省水。既然洗澡的過程里省水,那么也就意味著沒有多少臟水需要排放。所以這種洗澡方式對上下水的需求并不強。真正對供水和排污都有需求的洗澡方式是浴缸。
19世紀的人們和今天的我們一樣都認為泡澡是一種舒服的享受,雖然醫(yī)生和道學家們反對。但只要買了浴缸,它往往都被放在主人的臥室或者靠近臥室的房間。但19世紀的供水在倫敦是常壓自來水。它靠的是高低差導致的水的自然流動。所以水龍頭一般都在樓下,地勢低的地方甚至在地下室。而在沒有自來水的歐洲城市,浴缸需要的洗澡水就得靠桶裝水或者水井。
結(jié)果就是主人想泡浴缸,就意味著仆人需要先把水弄到廚房,再用爐子燒水,然后再用桶把熱水運到樓上的浴缸里。而當主人愜意的泡澡之后,仆人還要再用水桶把洗澡水運到樓下、倒進下水道。這個過程想想都是非常辛苦的。當然這是19世紀前五十年的情況,那時候泡澡的人并不多。到19世紀末,主要的變化是家里有了更方便的供水和下水道,其他則沒有什么變化。
泡浴缸這件事上巴黎比倫敦更麻煩,因為巴黎是桶裝水,所以只有很奢侈的、或者很不會過日子的人才經(jīng)常泡澡。一直到1922年,普魯斯特洗澡的時候都需要他的女仆塞萊斯特為他準備很多毛巾。這說明普魯斯特依然是用水盆和毛巾擦澡的。不過巴黎的市政發(fā)展落后也有一個好處,那就是在奧斯曼大改造以前巴黎排污主要用的是地面上的“明溝”而不是下水道,所以聰明的巴黎女仆并不會費力氣把主人的洗澡水用桶慢慢運到樓下。他們會直接用一根管子把主人的洗澡水從從窗口排進明溝。如果路上沒什么行人,可能連管子都省了。
在洗澡的各種方式里,最依賴技術進步的反而是今天最不起眼的“淋浴”。像今天這樣每天早晨醒了洗個熱水澡,弄干頭發(fā)再出門,其實需要一系列技術進步的支撐。首先是上下水,高壓自來水和室內(nèi)衛(wèi)生間的下水道。然后是煤氣管道入戶,19世紀末隨著電燈的發(fā)明,原本為照明用的“煤氣燈”服務的煤氣管道瞬間失去了自己的作用。煤氣公司為了生存千方百計的為煤氣尋找新功能。取暖、做飯之外,煤氣熱水器也是這種煤氣公司求生存的努力的產(chǎn)物。燃氣熱水器是1900年前后誕生的時髦玩意。
在那以前,除了仆人幫忙的洗澡以外,私密性很強而且隨時可以洗澡的辦法只有一個,就是通過燒鍋爐給整棟樓提供24小時熱水。成本之高只有非常奢侈的豪華公寓和“利茲”那種面向貴族和新貴的頂級酒店才能負擔得起。正是自來水管道、下水道、煤氣管道,這三個大體上到1880年代中后期才成為新式公寓樓標配的東西,給淋浴的普及創(chuàng)造了條件。
我們繼續(xù)來看廁所。廁所在19世紀的前幾十年里和既往的幾十個世紀都沒什么兩樣:無非是一個座位或者幾個座位加一個用來容納排泄物的坑。但考慮到19世紀人們穿的衣服非常多,所以公共廁所這種東西是幾乎沒有的。到19世紀后期隨著城市的快速擴大、城市生活節(jié)奏的提高,尤其是面向更廣大范圍的活動日益增多,一些對外營業(yè)的場所,比如萬國博覽會的展廳、19世紀如雨后春筍般到處拔地而起的博物館、工商業(yè)展覽館、飯店、俱樂部,才開始設立公開的或者半公開的廁所。這些廁所也基本都是收費的,因為排泄物清理是要花錢的。鄉(xiāng)下農(nóng)民會自己處理,因為它是很好的肥料。城市排泄物的清理原本也是這個辦法,很多人專門從事這個職業(yè),巨大城市的糞便是一筆很大的財富,運到鄉(xiāng)下就可以賣錢,所以最初掏糞工清理糞便的費用也很低廉。
但是城市的快速擴大,就意味著城市核心地帶和農(nóng)村變得越來越遠,糞便的運輸成本隨之上升。于是大城市的糞便在清理廁所費用不變的條件下變得越來越貴。大宗運輸也就是通過泰晤士河上的“糞船”集中運輸,成本沒什么變化,但掏糞工人自己推車運輸已經(jīng)變得越來越不劃算。
在這種情況下,人類糞便又遭到了來自秘魯?shù)镍B糞的當頭一棒。1840年代,秘魯鳥糞作為肥料傳入歐洲,那時沒人知道這個東西到底賣多少錢合適,所以鳥糞的價格是很低廉的,低廉到讓倫敦的掏糞工無以為繼的地步。于是唯一的選擇就是向廁所主人收費,收費的標準是浮動的,一是秘魯鳥糞因為效果出眾所以價格快速上漲,很快鳥糞帶給農(nóng)民的效益就都被鳥糞漲價占據(jù)了,人類糞便再次成為農(nóng)民的肥料來源。另一個則是廁所主人的負擔能力,基本上掏糞工的價格穩(wěn)定在每個糞坑掏一次一先令,價格是相當高的,很多住在群租房里的人根本就付不起。城市貧民窟里的人們想讓糞坑有空間,只能等著糞坑自己慢慢滲透到地里去,或因為別的什么原因溢出來、或是灌到別人的地下室里去。
所以在人口增長、城市擴大、鳥糞價格低廉的共同作用下,倫敦確實有相當一段時間是惡臭的,至少倫敦東部是惡臭的。這時剛好就是查德威克先生推廣衛(wèi)生運動的時期,運動建立在學界公認的“瘴氣理論”的基礎上。認為瘴氣既然是百病之源,瘴氣的源頭又是污物和垃圾,那么只要徹底清潔城市,就能從根本上杜絕疾病。
所以查德威克先生和他的追隨者們把目標指向了幾個主要的領域。此時的肉類批發(fā)市場還兼做屠宰場,皮革行業(yè)的皮匠需要鞣皮所以需要尿和其他原料,教堂的墓地幾百年來因為反復埋人已經(jīng)變得越來越高——約克郡的鄉(xiāng)下教堂周圍的土地都能比教堂高幾十厘米,那么大城市的教堂墓地,從墓地里被挖出來的尸骨棺材被集中堆放在地下室的效果也可想而知,然后就是每家每戶的廁所。
查德威克的衛(wèi)生運動其實和我們之前的衛(wèi)生運動很像,就是鼓勵家家戶戶大掃除然后檢查評比。擦地、擦窗戶、倒垃圾、清理廁所,在這個過程中自來水給衛(wèi)生運動提供了很大的幫助,但也暴露出了倫敦缺少下水道的問題。于是查德威克先生開始推動污水管道的建設,通過堂區(qū)、大都會工務局的共同努力,人們漸漸建立起一些簡單的污水管道,然后要求各家各戶都必須把自己的廁所連到這樣的污水管道上,看起來倫敦的衛(wèi)生運動大獲成功。
1851年歷史上第一屆萬國博覽會在海德公園舉行,盛況空前,但傳統(tǒng)的衛(wèi)生觀念也開始不適應新時代的需求。過去每個體面人都可以空著肚子出門,盡量少喝水、少吃東西,回家或者到俱樂部、高級餐廳再吃、再喝,當然也就可以到那時候再方便。但跑到倫敦看萬國博覽會,一去就是一天,不吃不喝就撐不下來,可是吃了喝了沒有廁所又要了命。萬國博覽會在提供餐飲服務的同時也提供廁所。而廁所里其實也展示了一個新產(chǎn)品,它引起的轟動不亞于展廳里展示的展品,那就是經(jīng)過改良的抽水馬桶。
很多人被這件付費體驗的商品震驚了,紛紛決定在自己家里也搞一個。過去的馬桶對普通用戶來說有兩個問題,一是跟糞坑直接連接產(chǎn)生的“反味”問題,盥洗室里的馬桶實際上是一個直通糞坑的管道,用的時候固然方便,但不用的時候它就是個臭氣管道。這個問題讓馬桶從16世紀誕生到19世紀中期都沒有得到廣泛的應用。只有宮殿、鄉(xiāng)下的貴族豪宅,才能無視這種問題。但到萬國博覽會的時代,S型管被發(fā)明了,通過這個簡單的發(fā)明,抽水馬桶管道里可以積累一部分干凈的水,阻擋了糞坑的臭氣。抽水馬桶自身的改進、S型管道的發(fā)明和廉價化,還有城市供水系統(tǒng)和城市排污系統(tǒng)的發(fā)展讓抽水馬桶快速普及。
但事實上抽水馬桶即使得到了所有這些助力,依然有一個重要的障礙,那就是照明。衛(wèi)生間在我們今天的住宅里是必不可少的。但在19世紀的公寓樓里,很多小戶型沒有衛(wèi)生間,只有普魯斯特父母租的那種占據(jù)了一棟樓的一翼整層四百平米左右的大戶型公寓才是自帶洗澡間和衛(wèi)生間的。大部分市民,包括一些律師、職員這樣的中上層階級,公寓也沒有衛(wèi)生間。
比如維也納人的好市長卡爾·呂格爾博士,在當選市長住進市政廳的市長公寓以前,也是住在普通公寓樓里用公共廁所的。這種公共廁所確實配備了抽水馬桶,但衛(wèi)生間的位置往往在整層樓的邊緣,電燈的出現(xiàn)比抽水馬桶晚得多,所以白天人們可以安心排隊如廁,但夜里當需求猝不及防出現(xiàn)時,行動卻因為沒有照明設施而變得非常不便,著急方便的人想去廁所不太現(xiàn)實,便盆依然是人們的夜間首選。
所以整個19世紀,大城市的白天人們用抽水馬桶,清晨用抽水馬桶處理便盆污物;但整個夜晚,人們依然在自己的房間里用便盆。在沒有上下水的外省就更是如此。可即便條件落后,抽水馬桶的好處還是非常吸引人,于是我們可以看到一種抽水馬桶的替代物——“土廁所”出現(xiàn)了。土廁所是沒有上下水情況下的抽水馬桶。只不過它在座位下邊是一個桶,桶里墊了一些土,當人用完它之后,也可以用拉繩子的辦法拉動后邊的“水箱”,水箱里裝的不是水而是土,土會傾瀉下來蓋住排泄物,桶滿了的時候會被專門負責清理回收的人統(tǒng)一拿走,通常是在每天早晨,然后換上新的桶循環(huán)利用。在城市邊緣“土”也不好找的時候,人們就找到了土的替代物“爐灰”。每家每戶都需要燒煤,所以爐灰在城市里比土好找。
上廁所還有一個重要的環(huán)節(jié)也是必不可少的,那就是紙。實際上,19世紀衛(wèi)生紙的發(fā)展大大落后于抽水馬桶的進步。或者說整個廁所里抽水馬桶在技術進步方面一枝獨秀、突飛猛進,其他的東西都沒有跟上它的腳步。抽水馬桶大放異彩的19世紀中期,有一個看起來跟它不沾邊的改革其實也給它提供了很大的推動作用,那就是“報紙印花稅”和“紙張消費稅”的廢除。
報紙是要貼印花的,這確實是一個匪夷所思的規(guī)矩,印花稅和紙張消費稅一起阻礙了報紙的發(fā)展。這兩個東西的廢除讓報紙印量立刻爆發(fā)性增長,尤其是便士報的誕生,讓報紙在廁所里戰(zhàn)勝了“政治小冊子”和“傳單”。到了美好年代,便士報已經(jīng)成了衛(wèi)生紙的主要來源,因為它和“政治小冊子”“傳單”一樣價格低廉,但它的供應更穩(wěn)定。便士報在作為衛(wèi)生紙方面有一個很大的優(yōu)點,那就是它用的紙不好,所以不那么硬,但也有一個缺點,就是印刷便士報的廉價油墨容易掉色。所以一個笑話里一個作家鼓勵另一個作家說你努力的寫吧,你寫的那些玩意只要被登出來,即使進不進讀者的腦子,也總能留一點在他們身上,說的就是便士報當衛(wèi)生紙的時候常見的掉色問題。
19世紀另一個快速走進廁所的印刷品是日歷,當然不是那種銅版紙的掛歷,而是很久以前用的那種一次撕一張的日歷或者“月份牌”。過一天撕一張是日歷的設計用途,但上廁所的時候撕一張,說明書上也沒有禁止過,所以報紙和月份牌是19世紀末抽水馬桶的兩大伴侶。
當然也是在世紀末,衛(wèi)生紙出現(xiàn)了!不過,它不是作為日常消費品,而是作為醫(yī)藥器具出現(xiàn)的。世紀末的細菌恐懼癥,讓會掉色的報紙引發(fā)了消費者們的焦慮。但報社表示報紙的設計用途里也沒有當廁紙這一項。于是,一種潔凈、無毒無害,而且可以殺菌的廁紙就誕生了,衛(wèi)生紙這個名字正說明了它的產(chǎn)品定位。但這種衛(wèi)生紙為了突出自己作為醫(yī)療器具的崇高身份,設計的非常硬核。完全沒有考慮過使用者的舒適問題。畢竟舒適性產(chǎn)品的價格沒法跟“醫(yī)療器具”比。到20世紀上半期,衛(wèi)生紙還是很硬、很不舒服的。我們今天所熟悉的柔軟的衛(wèi)生紙,要到二戰(zhàn)前后甚至更晚才定型,因為當時人們的觀念還無法接受花錢買舒服這種行為。
洗澡和上廁所在今天的我們眼中其實是很尋常、甚至不值一提的事情。但它們卻是19世紀里經(jīng)歷了翻天覆地變化的“私人生活”的重要一環(huán)。一種孤獨的、不在大庭廣眾之中的家庭生活;一種追求私密性、不對別人開放,甚至不希望有仆人在場的家庭生活,是19世紀的技術進步帶給我們的全新事物。不需要跟仆人、廚師共同生活,也不需要把自己的舒適性建立在仆人辛苦勞動的前提下。這種更平等、更注重私密性的家庭生活其實是19世紀技術進步帶來的新生事物。只不過它已經(jīng)完全成為我們?nèi)粘I畹囊徊糠郑闪宋覀冇^念里的理所當然,所以被我們忽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