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片來源：受訪者供圖）

經(jīng)濟觀察網(wǎng) 記者 謝楚楚 11月22日北京時間18時，卡塔爾世界杯的阿根廷首場小組賽開打，北京男孩周京身著阿根廷球衣沉浸在現(xiàn)場。在國內(nèi)的社交媒體上，他剛剛貢獻了一個熱搜，“25歲小伙辭去公職去看世界杯”。

幾個月前，他辭掉了北京事業(yè)單位的職位，奔赴卡塔爾世界杯現(xiàn)場。周京說，這屆世界杯是他的第一屆，也是青春的最后一屆。

即便不能抵達現(xiàn)場，世界杯也會在無數(shù)個瞬間與無數(shù)個體發(fā)生著聯(lián)系。一臺老電視機、一個可樂瓶、一部紀錄片，都封存著不同的世界杯記憶。

視障人士吳雙出生于1990年。他從1998年開始“聽”世界杯。中國隊2002年打進世界杯那一年，他還曾有一個夢想，就是能為國家隊踢球。

對于導(dǎo)演俞白眉而言，相比上世紀90年代群星璀璨的世界杯，如今世界杯與他的距離越來越遠。但對于球技的欣賞始終如一。他說，這次看世界杯最大的動力就是梅西。

1978年，退休職工謝潤年第一次看世界杯比賽。那一年，是中央電視臺第一次通過衛(wèi)星轉(zhuǎn)播世界杯球賽。經(jīng)歷過十多屆世界杯，他始終有一個愿望，能作為中國球迷到現(xiàn)場支持中國足球隊。

夢想還在繼續(xù)，追憶已經(jīng)開啟。以下是他們與世界杯的難忘故事。

95后周京：辭去公職去看世界杯 

我從首都國際機場出發(fā)，11月18號到達了卡塔爾。我現(xiàn)在住在賴揚，多哈已訂不上住宿了，而且多哈最少貴兩倍，能省則省，預(yù)計一個月花費是6-7萬元。今年的門票不好搶，我和朋友在官網(wǎng)等了4個小時也沒成功，后來買的5000多一張的黃牛票，加了3、4倍價格，是阿根廷對陣沙特阿拉伯。

我曾在北京有一份公職，也很珍惜這份工作，但現(xiàn)在公職人員出境有一些條件，比如需要審批，比較麻煩，所以我辭去了公職。但不是因為工作壓力大而辭去工作，單位同事們對我也很好，只是因為這份工作和夢想沖突了，我選擇了夢想。

當時提出辭職，領(lǐng)導(dǎo)們比較震驚。但他們沒有太難為我，而是以過來人的經(jīng)驗提醒我，怕我后悔，擔心只是一股腦熱。不過，他們其實也很開心，因為大家都是從年輕過來的。

我和阿根廷的第一次連接是“帽子戲法”四個字。2010年世界杯，一天早上，電視機上一個女主持人在說，伊瓜因帽子戲法4比1戰(zhàn)勝了韓國。此后這些單詞就刻在我的腦海里了，但當時我都不知道阿根廷是什么概念，什么是帽子戲法，是不是魔術(shù)師變魔術(shù)？

上大學時，我坐著綠皮火車去吉林長春，往返十多個小時很辛苦，但阿根廷的馬斯切拉諾給我簽名的那一刻，就覺得一切值得。

2019年大學畢業(yè)，進入事業(yè)單位之前，我給自己放了個假，拿了兩千多元的所有積蓄，去山東濰坊呆了一星期，為的是看阿根廷博卡青年的比賽。

從2018年起，我開始萌生去世界杯現(xiàn)場的想法。2019年畢業(yè)上班，我計劃著上三年多的班，應(yīng)該能攢夠錢去現(xiàn)場看2022年世界杯了。按照2018年俄羅斯世界杯的標準，花費大概在一兩萬元，而且2022年世界杯又在亞洲舉辦，感覺還挺容易。但工作后，這個想法變淡了一些，直到2020年馬拉多納去世，我感受到了遺憾，想去現(xiàn)場看世界杯的想法又回來了。

真正決定要去現(xiàn)場的是2021年美洲杯決賽。我和一個朋友從北京的東邊、南邊，各坐一個小時的地鐵聚集在了另一個朋友家。三個人一起坐在電視機前看決賽。那次我們架起了錄像機，記錄了看球的整個過程，想哭就哭，歇斯底里，嗓子也喊啞了。阿根廷最終奪冠，喊完哭完，我和朋友互看一眼說，走，走吧。

這個朋友就是陳錚豪，最近網(wǎng)絡(luò)上比較火的那位辭掉了互聯(lián)網(wǎng)廣告公司工作，去看世界杯的90后。

我們一定要去現(xiàn)場。這是我們的第一屆，也是我們青春的最后一屆。梅西今年35歲，他會不會參加下一屆，我不知道。但如果我不來，可能是人生最后悔的事情。

我的家境一般，父母也有各自的壓力，家里沒有存款，但也沒有欠錢，我們有一個房子，一家人住在一起，也搖不著號，開不了車，沒有女朋友。但幸運的是，父母都是有過夢想的人，實現(xiàn)或是沒實現(xiàn)的。他們會用自己的經(jīng)歷來告訴我，做這個事情有什么風險，但也會支持我選擇夢想。我一直和父母說，我不需要你們?yōu)槲铱紤]什么，不要有壓力，幸虧他們也比較隨性。

在這個環(huán)境下裸辭，說不擔心是不可能的。但對于未來，其實不必悲觀。社會上總會有大把機會留給想要工作的人，就看你愿不愿意做。我在25歲的年紀沒法去考慮26、27歲甚至40歲的事情。我只是想，25歲的年紀，為什么不能為自己活一下呢？

圖說：周京在卡塔爾世界杯，阿根廷對陣沙特阿拉伯比賽現(xiàn)場  受訪者供圖

視障人士吳雙：踢著可樂瓶，夢想著為國家隊踢球

我在1998年法國世界杯上第一次接觸足球，那一年我10歲。當時電視上天天放著足球相關(guān)節(jié)目，我記得有一天晚上播的是，意大利足球明星羅伯托·巴喬的故事，他最后點球沒中，留下了傷心的眼淚，他的背影給很多人留下印象之類的內(nèi)容。當時我就感覺，原來足球居然可以承載這么多東西。

對于視障人士來說，最重要的就是收音機和電視。恰好我們南京電臺為我們解說運動員怎么帶球、怎么踢，以及后衛(wèi)、中場、前鋒怎么回事，我就逐漸聽懂了足球是怎么踢的。

2002年中國隊第一次進入世界杯，我們盲人學校里的氛圍也是熱情高漲。我們當時會想，能不能自己也參與到足球項目中。那時候還沒有正規(guī)的盲人足球。大一屆的同學還給我們出主意說，你們踢球可能有點困難，但是可以找替代品來踢。后來我們想到了一個辦法，踢可樂瓶，它既能滾動，也有聲音，可以沿著聲音去找到它。

我們不光踢球，還熱衷于給自己起代號，有人叫羅納爾多、有人叫亨利、齊達內(nèi)，當時我叫范志毅，因為范志毅是踢后衛(wèi)的。我們當時踢瓶子，更像是后衛(wèi)或者守門員，主要職責把對方踢過來的瓶子給踢回去。后來我們發(fā)現(xiàn)可樂瓶子太小，不好掌控，我們又想到了新的辦法，把足球放到塑料袋里踢，雖然塑料袋聲音太響，有爭議，但至少它是真的球，怎么也比可樂瓶子強多了。

還有一個幫助我們了解足球的東西是一款足球游戲，《實況足球》中文版，是根據(jù)《實況足球》原版找了央視一個叫王濤的解說員錄制了相應(yīng)解說。除了解說外，最關(guān)鍵的是游戲的音效幫助了我們。如果你是主場，球運動到對方禁區(qū)的時候，你的耳機里就會有球迷的歡呼聲，越接近禁區(qū)，聲音就越大。反過來，如果你代表客隊，對方越接近你的禁區(qū)，就會出現(xiàn)越大的噓聲。我們會通過這些聲音去判斷球的位置。

這一年是我感覺自己離世界杯最近的一次，為了讓我們能“看”到中國隊的比賽，當時學校都停課了。我甚至夢想過，以后可以代表國家隊踢世界杯。

2014年巴西世界杯，我們視障圈在一個聊天室平臺開了一個頻道，專門分析世界杯賽事，就像現(xiàn)在咪咕體育的欄目一樣。當時我是特邀嘉賓。聽眾會提問我們某個球隊出線的概率，也會問很多專業(yè)知識，比如什么叫越位，也會有視障人士問我們是怎么去關(guān)注球的。

到了2018年，隨著科技的進步，裁判會通過像慢動作回放等新技術(shù)去判罰，這讓我覺得有些不適應(yīng)。作為一個老球迷，我覺得，誤判或者遺憾可能就是足球的一部分，但是對于等了4年的運動員來說，他需要正確的判斷，因為或許他一輩子只能踢一屆世界杯。這也讓我挺矛盾的。

2018俄羅斯世界杯那年，我也想過去世界杯現(xiàn)場“看”球，即使是進不了體育場，在大街上感受氛圍也挺好的。當時我還“看”過一篇文章，介紹說從滿洲里坐7天火車就可以到莫斯科，感覺這是一件很浪漫的事情。但后來因為工作、時間的原因，就沒有去成。沒想到今年去看世界杯現(xiàn)場更難了。

導(dǎo)演俞白眉：‍‍這次看世界杯唯一的動力就是梅西了

‍我最開始看世界杯應(yīng)該是1990年，但對不同國家隊開始有概念是19‍‍‍‍88年的歐洲杯，當時荷蘭奪冠。1989年中國開始轉(zhuǎn)播意甲，我系統(tǒng)地了解世界足球‍‍應(yīng)該是從意甲開始。當年有一個非常有名的紀錄片講的是1988年的歐洲杯，叫《‍‍這就是足球》，‍‍非常好看。那是我第一次領(lǐng)略到足球的魅力，同時也開始喜歡上了荷蘭“三劍客”。

當時我在念高中，班上所有男同學好像經(jīng)常在聊足球，我們當時‍‍5個男孩關(guān)系比較好，給自己還起了個外號叫“五駕馬車”，‍‍仿效德國隊的“三駕馬車”。直到現(xiàn)在同學聚會時，‍‍別的同學還會問：“你們‘五架馬車’這次來了幾架”？

19‍‍94年美國世界杯，羅伯托·巴喬最后踢飛點球淚灑現(xiàn)場的畫面，我至今記得。在全世界球迷的記憶中，那是一幅很傷感的畫面。后來我從事藝術(shù)之后，有人說，其實這個瞬間比他奪冠還要令人動容。巴西隊的貝貝托，進球后會做一個搖籃動作，慶祝他的孩子出生。那一刻，我感受到，世界杯上不光只有足球，還有愛，還有家人。后來，我們業(yè)余踢球的時候，還會有人模仿這個動作。

1998年的世界杯，群雄薈萃，“會拉小提琴的左腳”達沃·蘇克、羅納爾多、貝克漢姆等世界級球星特別多。但現(xiàn)代足球的球星其實很少了，《博斯曼法案》之后，全世界都在非常近似的風格下打比賽，‍‍導(dǎo)致有個性的球員越來越少。

2002年，‍‍中國隊第一次踢進小組賽，沒想到那就是巔峰。楊晨一腳打在門柱上，那應(yīng)該是中國足球距離‍‍世界杯進球最近的一個球。

我記得中國隊出線那天，北京長安街上都是人，頭上帶著慶祝頭飾，坐著吉普車‍‍歡聲笑語。‍‍那時我住在南小街，‍‍中國隊一贏，所有人不約而同下樓，他們都很高興。但你也不知道他們要走去哪，去干嘛，但就感覺到處是人，一定要走。我當時也從北京站一直快走到西單，所有人都在歡呼，然后每個車開過去，‍‍都會沖兩邊的人歡笑。這是我‍‍這輩子看足球，作為主隊，最快樂的一次。

‍‍作為一個中國球迷，沒有哪一屆世界杯是最開心或者最難過的，‍‍總之都是隔岸觀火，我支持的荷蘭隊一直不爭氣，‍‍跟之前全攻全守的打法不一樣了，當年那一代的氣質(zhì)非常瀟灑。

世界杯‍‍曾經(jīng)對我而言可能是最重要的娛樂，但現(xiàn)在說實話，和上世紀90年代比起來，世界杯離我越來越遠。我本身是中國隊‍‍球迷，比賽再爛也會看，但當中國隊踢得越來越差的時候，心情也越來越躁動。我年輕的時候曾經(jīng)想，‍‍2002年，以為這一次足球熱了，以為‍‍未來有生之年能看到很多次，但現(xiàn)在越來越悲觀。

‍‍我手上有一個全球限量版的梅西70厘米高雕塑，全球只有500個，‍‍前天一個朋友剛給我寄過來。梅西出道的時候，對我們這一代人來說，他還只是個小孩。現(xiàn)在這個小孩已經(jīng)到了瀕臨退役的時候。‍‍這次看世界杯唯一的動力就是梅西了。‍

退休職工謝潤年：沒有中國隊總感覺失落

我的世界杯記憶開始于1978年的阿根廷世界杯，那一年我13歲，上初一。學校閱覽室有一臺黑白電視，14寸金星牌，英語老師給我們放的，他愛踢球。那屆世界杯阿根廷奪冠，當時阿根廷隊的前鋒肯佩斯的打法讓我印象深刻，從此我也喜歡上了足球，一下課就沖去球場。

1978年是中央電視臺第一次在國內(nèi)轉(zhuǎn)播世界杯比賽。當時的解說員是宋世雄。他的聲音配著比賽畫面出來，“電視機前的觀眾，大家晚上好，現(xiàn)在我們是通過印度洋通訊衛(wèi)星向大家現(xiàn)場直播，本屆世界杯決賽階段的比賽，今天晚上給大家播的是，東道主阿根廷隊迎戰(zhàn)德國隊。”那個時候我都不知道衛(wèi)星是什么，但想著肯定是接收到了信號，應(yīng)該要花很多錢，能看到世界杯，是個很新鮮的事情。

老一輩的解說員是很細致認真的。看球的觀眾剛下班，可是球踢了一半，剛打開電視都不知道是哪個隊在踢。宋世雄就會提示，“如果你現(xiàn)在正在打開電視機，我們在這里向你播報的是，誰誰比誰誰。”現(xiàn)在你打開電視，都不提示的，解說員就只顧著說他的，別人不知道哪個隊是哪個隊，每個都長得差不多，高鼻子藍眼睛。

1982年西班牙世界杯，眼看中國隊就要出線了。如果沙特隊0比4輸給新西蘭隊，中國隊就能出線。這場比賽的結(jié)果是沙特5比0，積分持平新西蘭。本來大家都高高興興，以為中國足球隊能出線，但就因為沙特放水，我們不得不和新西蘭再比一場。

對方很高大，為了和新西蘭打這一場球，中國隊就從山東調(diào)了一個山東人，1米83的個頭，叫劉承德，但后來的結(jié)果還是1比2輸給了新西蘭。

上世紀90年代，印象最深刻是1990年世界杯主題曲《意大利之夏》，演唱者聞名于世界。那一年我25歲，剛參加工作。當時收入微薄，不可能有去世界杯現(xiàn)場的想法。但世界杯對我來說，一點也不遙遠，只是對中國隊很遙遠。我們通過電視就能感受世界杯贏球的激情。

當時我很想買一件阿根廷的球衣，但太貴了，簡直是天價，而且還得去香港買。當時一個月工資就18塊錢。后來在北京工作的姐姐給我買了一件巴西的球衣。衣服是黃色的，領(lǐng)子是綠色的，領(lǐng)口印著小小的英文“ Brazil”，不像現(xiàn)在的衣服，滿身都能寫著大大的巴西。這是我唯一一件與世界杯相關(guān)的物件，花費最少是兩個月的工資。當時整個市里可能就我有這一件衣服，經(jīng)常穿。

距離世界杯最近的當然是2002年，中國隊第一次打進世界杯。但那個時候我下崗了，心情也有點低落，提不起興趣。我們和世界杯上的球隊一樣，起起落落，經(jīng)歷著成功與失敗。對于足球而言，失敗是主旋律，人生也是。2002年之后我為生活奔波，也很少看完整的比賽。

世界杯就像是我生活的一部分，不可或缺。但總看別人，心里還是不太舒服，好像缺少點什么。中國隊，總是屢戰(zhàn)屢敗，屢敗屢戰(zhàn)，總說不看，但最后又看。反正沒有中國隊的參與，更多的是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