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瀛視角
近藤大介
日本《周刊現代》副主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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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10日上午10點,位于東京市谷的防衛(wèi)省會客廳被一股前所未有的緊張感所籠罩——韓國的李明博總統親自視察了日韓間存在主權爭議的竹島。(日本及韓國都主張對此島擁有主權,韓國稱之為“獨島”。)
在每周二和周五的上午9點,野田佳彥首相都會召集18位內閣成員在首相官邸召開內閣會議。每周兩次的內閣會議可以說是日本的最高決策機關。每次內閣會議結束后,各位內閣大臣總會返回各自的官廳召開簡短的記者見面會,匯報相應的內閣會議議題。
這一日,全日本上下都在關注今年6月剛剛走馬上任的防衛(wèi)大臣森本敏(71歲)將對李明博總統的這一舉動作何言論。大家都猜想著他會怒不可遏地揮拳聲明:“對于韓國擅自登島的行徑,日本絕不予以容忍!”以此鼓舞民心。
然而,讓大家意外的是,出現在記者會客廳的森本防衛(wèi)相卻事不關己似的說道:“今天李明博總統登上竹島一事,我個人感覺是緣于韓國內政所迫。每個國家都有自己的內政,作為第三方國家不應予以過多評判。”
這一“意外發(fā)言”讓全日本啞口無言。這一自1905年至今的107年間日本堅持主張的領土主權大事,竟然被輕松地劃分到了“不便評論的他國內政”,并且,這一言論竟然出自日本國防最高責任人之口。
舉一個中國人容易懂的例子吧。就像對于目前由日本實際控制的釣魚島的所有權,中日雙方存在紛爭,兩國皆主張該島為本國的領土。假設此時日本最高領導人野田佳彥首相突然登上釣魚島,宣稱:“釣魚島是日本的領土!”面對此舉,假如中國的國防部長召開記者招待會,做出“登島問題是日本的內政問題,中國不方便干預”之類的發(fā)言,恐怕會被即刻革職,成為遺臭萬年的賣國賊,被記入歷史教科書吧。但是,在被和平愚鈍了頭腦的日本島國,這樣的言論卻不幸地得以過關。
想想看,梁光烈就任國防部長已經4年余久,而日本的國防大臣呢,目前的野田佳彥政權不到一年的時間內,卻已換了三個人。
在去年9月上任時的記者見面會上,野田政權的第一任防衛(wèi)大臣一川保夫發(fā)言道:“我一點兒也不懂國家防衛(wèi)問題。”引來全日本一片嘩然。野田首相之所以將一直從事農業(yè)領域問題的一川議員突然提拔為防衛(wèi)大臣,有兩個原因。第一是一川議員是反對TPP(以美國為中心的經濟自由貿易協定,全稱“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議”)的農業(yè)水利先鋒代表。將TPP的反對派議員代表安排在被稱為“美國國防總部日本支部長”的防衛(wèi)大臣這個位置,可以起到封閉其反美發(fā)言的作用。另一個原因是一川議員是民主黨內反野田政權的小澤一郎原代表的親信,野田首相企圖用這個職位安排離間其與小澤的關系。但是就像一川防衛(wèi)大臣自己說的,對于國防,他是一個不折不扣的門外漢,所以僅僅4個月的時間即被革職。
繼一川保夫之后,在今年1月接替其職位的野田政權第二代防衛(wèi)大臣是田中直紀。田中防衛(wèi)大臣與一川大臣一樣是國防的門外漢,他被安排在這樣一個位置上,同樣有兩個原因。第一,田中直紀是在日本擁有超高人氣的前外相田中真紀子(實現了中日邦交正常化的田中角榮首相的長女)的丈夫,將他安置在國防大臣的位置,可以阻止田中真紀子親中反美的言論。第二,前外相田中真紀子與小澤一郎是盟友。將她的丈夫安排在這樣一個位置,可以離間她與小澤的盟友關系。特別是第二個原因更加可以解釋野田首相如此安排的用意。
田中防衛(wèi)大臣在防衛(wèi)省內被賦予了一個昵稱——“笑瞇瞇的蓋章大叔”。由于他絲毫不懂防衛(wèi)方面的問題,不管部下拿了什么文件讓他作決策,他都會不假思索,笑瞇瞇地蓋章了事。所以被冠以了“笑瞇瞇的蓋章大叔”的綽號。
但是,不管是怎樣的老好人,如果他疏于國家防衛(wèi),國民同樣不會買賬。在田中直紀就任的前三個月時間里,由于他對國防知識的一無所知,導致他在40余場國會討論停止。甚至發(fā)生了防衛(wèi)大臣在國會議事堂上下落不明的情況。今年4月,在朝鮮強行進行遠程彈道導彈發(fā)射試驗的緊急時刻,這位田中大臣甚至搞不清導彈與巡邏飛機的區(qū)別,面對明明已經發(fā)射升空的導彈,卻向日本媒體發(fā)布“導彈沒有發(fā)射”的消息,一度使局勢陷入混亂狀態(tài)。所以,這位第二代國防大臣也在其上位后僅僅5個月便被革職。
直至今年6月,民主黨內依舊沒有一個敢于擔起第三代國防大臣重任的人才出現。面對這樣的處境,野田首相將目光轉向了民間,將橄欖枝拋向了拓殖大學教授森本敏,使他成為日本首位“民間出身”的防衛(wèi)大臣。
森本敏經常以大學教授的身份出現在電視節(jié)目中。對于外交、國防問題,經常會嚴肅地批判政府采取的應對措施,并因此而被大家熟知。野田首相之所以把森本敏提拔到國防大臣的位置,一方面是因為其是經常在電視上露面的知名人士,另一方面是因為森本敏是最右派報紙《產經新聞》的顧問。他與自民黨右派分子相交甚多,將他安排到國防大臣的位置,在一定意義上可以回避國會上來自在野黨自民黨方面的打擊。
然而,在電視上批判他人雖然容易,作為25萬人規(guī)模自衛(wèi)隊的頭領來統帥整個國家的國防重任卻相當不易。實際上進入7月,“魚鷹”(Osprey)問題已使日本為之動搖。
◆下轉54版
◆上接53版
“魚鷹”是美國開發(fā)的一種未來型武器,既能像直升機的垂直起降和空中懸停,又可以像固定翼飛機那樣做遠距離巡航飛行,被美國國防部稱為“21世紀航空防御戰(zhàn)略的關鍵武器”。美國的企圖是在今年秋天首先將其用于實戰(zhàn)配置在它的半殖民地國家——日本,并以其在日本的成功來向全世界推廣。
但是大家或許不知道,美國派給日本的這架“魚鷹”其實是一件殘次品。在過去的5年間,這架“魚鷹”戰(zhàn)機曾發(fā)生過58起事故,在美軍內部被冠以“寡婦制造機”的“美譽”。如果這樣一架殘次戰(zhàn)機被配置在日本的美軍基地內,那么可能不知何時日本上空就會有“魚鷹”落下。雖然在日本不知何時就會爆發(fā)大地震,國民們已經對來自“大地”的威脅習以為常地產生了警惕,但是從這個秋天開始,人們卻不得不開始同時防備這個來自“天空”的威脅。上周與我共進晚餐的沖繩縣廳干部對此事甚至義憤填膺地說道:“全沖繩縣民即使拼了命也不會讓‘魚鷹’入駐!”
面對日本國內如此高漲的反美情緒,美國國防總部急速將森本新大臣招至華盛頓,命令他試乘“魚鷹”戰(zhàn)機。8月3日,這位可以挑戰(zhàn)“好萊塢級男演員”的森本防衛(wèi)大臣在國防總部試乘了“魚鷹”后,就像是一個剛剛在游樂場坐了過山車的小孩子一樣,興奮地高呼道:“啊,真是太舒服了!”引來日本上下一片唏噓。
緊接著,森本防衛(wèi)大臣這次的“內政干涉論”更是使國民們對他的憤怒上升到了頂點。甚至有媒體嘲笑“森本防衛(wèi)大臣曾有過三段婚史,一個連自己的家庭都無法防衛(wèi)的人能防衛(wèi)國家嗎?”事實上,相熟的防衛(wèi)省干部對我說,最近森本大臣的口頭禪是“我什么時候辭職都可以”,已然失去了繼續(xù)任職的信念。但是,如果這次野田首相又將森本防衛(wèi)大臣革職,又找不到“第四任”的合適人選,那么野田首相或許就只能自己來兼任防衛(wèi)大臣一職了。
另一方面,面對韓國總統登臨竹島的問題,外務省所面臨的困境并不亞于防衛(wèi)省。8月10日,玄葉光一郎外務大臣召回日本駐韓大使武藤正敏,以表示對韓國方面的抗議。
在8月11日的那一周時間里,玄葉光一郎大臣和佐佐江賢一郎外務次官還放棄了盂蘭盆節(jié)的休息,從11日清晨開始,在外務省會議室里與剛剛回國的武藤大使聚首長談。
會議首先總結了這一年間的日韓關系:“野田首相一貫對同為美國盟國的韓國抱有很強的親近感,在去年9月剛剛上任后便與李明博總統進行了日韓首腦會談。李明博總統在會談中強調了兩國將以推進‘面向未來的韓日關系’為主線,決定再次開啟在2004年以后突然中止的日韓經濟合作協定(EPA)的談判。去年10月野田首相訪韓時曾提出‘日韓兩國應并肩作戰(zhàn),同進同退’,并將日韓貨幣掉期交易(SAWP)的限額由130億美元提升至700億美元,而這事實上是日本對韓國的經濟援助。然而,去年12月在京都舉行的‘米酒會談’,卻讓一切成了泡影……”
據說當初提議進行“米酒會談”的正是武藤駐韓大使。
武藤大使是日本外務省韓國培訓班的第一批學生。一般來說,以外交官的身份進入外務省工作,首先要進行為期3年的語言研修。去哪個國家進行語言研修,則根據其在培訓班的具體課程所決定。比如,中國培訓班每年有兩個人,這兩個人在中國的語言研修結束后,將從中選擇優(yōu)秀的一方擔任日本駐華大使的秘書兼翻譯,其后則會沿著中國課長、中國大使的道路發(fā)展自己的仕途。
在亞洲范圍內,韓國對于日本的重要性僅次于中國,所以在武藤進入外務省的1972年,日本外務省開始了“韓國培訓班”制度,每年招收一名學員。2010年,武藤就任日本駐韓大使,這實際上已經是他第五次在韓國工作。他也是第一位會說韓語的日本駐韓大使。外務省更希望他可以成為日韓之間的友好橋梁,對他充滿了期待。
去年12月17日晚,野田首相在京都的一家高級日本料理店招待了來訪的李明博總統。李明博總統出生在位于京都附近的大阪,4歲之前一直生活在那里。在這家高級日本料理店里,野田首相為其盛大慶祝了第三天即將到來的70歲生日,以及結婚41年紀念日,并用米酒和他干杯。
米酒在韓國就像是二鍋頭在中國一樣,屬于老百姓常喝的廉價酒。就像二鍋頭不會擺放在人民大會堂內一樣,米酒當然也不會擺放在“青瓦臺”(韓國總統府)內。野田首相之所以把來自民間的米酒特意搬上酒桌,正是為了制造兩國首腦是“能夠心無芥蒂的親密朋友”的氣氛。
然而,在第二天上午的日韓首腦會談上,李明博總統從會談一開始便咬住日本殖民地時代的從軍慰安婦問題不放,野田首相無奈感嘆——“他與昨天相比簡直變了一個人。”從那時開始,野田首相對李明博總統的不信任感始終沒有消散。
今年5月13日,中日韓領導人峰會在北京舉行。野田首相和李明博總統僅僅進行了“15分鐘首腦會談”,創(chuàng)造了自1965年日韓邦交正常化以來的最短紀錄。而在這15分鐘內雙方所交談的內容也依然是圍繞李明博總統提出的從軍慰安婦問題。在中日韓領導人峰會上,針對中日韓三國自由貿易協定,李明博總統還提議先拋開日本,由韓國與中國預先簽署自由貿易協定。
日韓關系持續(xù)惡化,作為它們的宗主國的美國當然很擔心。7月12日,希拉里·克林頓國務卿主持了與玄葉光一郎外務大臣、金星煥外交通商部長官的美日韓三國外相會談。早些時候,美國還籠絡日本和韓國,稱三個國家是共同對抗朝鮮等國際威脅的伙伴。
然而,美國也未能阻止日韓兩國的關系惡化。8月,韓國打算在竹島海域展開大規(guī)模的軍事演習,這次演習遭遇日本政府的強烈反對,終于放棄了。然后,李明博總統秘密計劃登陸竹島的日期,并最終將登陸期限定在了8月15日“光復節(jié)”(紀念韓國從日本的殖民統治下獨立的解放紀念日)之前。
8月10日,野田政權執(zhí)政一年以來“用政權來賭的夙愿”——消費稅增稅法案終于在國會通過,全日本都在鋪天蓋地地報道這一新聞,而李明博在竹島登陸的新聞則被輕松帶過,沒有引起太大的話題性。李明博總統選擇在這一天登陸竹島,也算是對日本方面小小的關懷了。
但是李明博總統登陸竹島事件對于日本的影響,與過去小泉純一郎參拜靖國神社時對中國和韓國造成的影響一樣,是具有沖擊性的。8月10日晚,野田首相召開緊急記者見面會,發(fā)言稱:“這一事件我國堅決不能接受。我對李明博總統感到非常遺憾。日本政府將采取毅然決然的態(tài)度來應對此事。”
然而實際上,日本究竟能做些什么呢?外務省干部們絞盡腦汁想了一天的結果就是向國際法院提起訴訟,以及在外務省內設置“竹島問題研究會”。但是,如果日韓兩國未能共同提起訴訟,國際法院在規(guī)定上是不會受理的,研究會的設置也是從一開始就被預料到是無效的。
8月14日李明博總統又發(fā)言道:“如果日本天皇愿意來韓國,這應該是‘道歉之旅’。我們不想聽‘遺憾’之類的閑話。”日韓之間的緊張滾滾上漲。
我倒是有一個推薦給日本政府的主意,那就是日本政府可以宣布“日本國民今后將不觀看任何韓國電視劇”。根據去年日本貿易振興機構(JETRO)的調查,韓國文化產業(yè)的經濟規(guī)模達到702億美元,其中約兩成來自日本。也就是說,如果日本人拒絕觀看韓國電視劇,就等同于韓國國家預算中一成的經濟效果即將消失。
然而,如果在日本國內進行民意投票,投票內容是“你選擇竹島還是韓國電視劇”的話,估計選擇后者的民眾一定會占多數。何其悲哉!然而,這就是日本的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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