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敬平

法學博士

zjphhh03@gmail.com

2007：廈門“散步”

“散步”是什么意思？2007年6月1日，國際兒童節(jié)，廈門公民集體上街“散步”，把“散步”這個富有生活意味的動詞，變成中國語境中富有法律意味的名詞。

當天，居住在廈門的專欄作家連岳，在自己的博客上轉(zhuǎn)載了一則消息說，廈門居民為反對當?shù)卣畷壕徑ㄔO(shè)PX項目舉行了游行示威。游行示威是媒體的說法，在當?shù)兀瑥B門人不說這四個字，他們的說法是“散步”。

一個人散步，自己決定，兩個人散布，至少得有一個人發(fā)出邀請，成千上萬的人集體散步，必須有人出面組織。但是，廈門集體散步迄今沒有公布組織者，大家異口同聲地說，組織散步的是一條迄今不知源頭的短信。

散步前幾天，有的廈門人收到這樣一條短信：“翔鷺集團合資已在海滄區(qū)動工投資(苯)項目，這種巨毒化工品一旦生產(chǎn)，意味著廈門全島放了一顆原子彈，廈門人民以后的生活將在白血病、畸形兒中度過。我們要生活、我們要健康！國際組織規(guī)定這類項目要在距離城市一百公里以外開發(fā)，我們廈門距此項目才十六公里啊！為了我們的子孫后代，行動吧！參加萬人游行，時間6月1日上午8點起，由所在地向市政府進發(fā)！手綁黃色絲帶！見短信群發(fā)給廈門所有朋友！”

據(jù)說，這條短信轉(zhuǎn)發(fā)了百萬人次。PX，這個原本陌生的符號，在廈門開始家喻戶曉。大家得知，所謂PX項目，就是一個化工項目，一個投資108億元、可能給廈門帶來800億元以上GDP的化工項目。

這個項目早在2004年就經(jīng)國務(wù)院批準立項，只是民間知之甚少。要不是百余名政協(xié)委員挑頭說不，激起媒體興趣，這個“手續(xù)完備、程序合法”的化工項目，或許早就悄悄地開工了。

這一年春天，全國兩會期間，一份商業(yè)媒體透露了廟堂之上的一則驚天要聞：一位頂著全國政協(xié)委員、中科院院士頭銜的廈門大學化學系教授，領(lǐng)銜遞交了一則提案，建議廈門PX項目遷址，在提案上簽字附議的政協(xié)委員多達105名，其中，20多位是科技界的院士。陣容如此龐大的提案，輕而易舉地成為當年度全國政協(xié)的頭號提案。

連岳在自己的博客上轉(zhuǎn)載了這條新聞，還給它取了一個吸引眼球的標題：廈門自殺。少數(shù)迷戀于面朝大海春暖花開的廈門公民，大驚失色。他們在問別人，也在問自己：該怎么辦？

被少數(shù)廈門人視為“精神領(lǐng)袖”的連岳，在博客中，告訴廈門公民這么辦：

1.首先，你不要怕，議論全國政協(xié)的頭號提案不是罪，你不會被抓的。

2.如果你有BLOG，上論壇，請轉(zhuǎn)載這篇新聞：《廈門百億化工項目安危爭議》；轉(zhuǎn)載國內(nèi)合法發(fā)行的報紙上的新聞也不是罪，你不會被抓的。

3.如果還是害怕，就在近期之內(nèi)多跟你的朋友、家人、同事議論這件事——他們說不定全不知情。

4.如果你還是怕，那就告訴最好的朋友及家人。

5.如果你不怕，還應(yīng)該告訴漳州、泉州的朋友，他們一樣處于危險之中。

6.說清楚下面幾句話就可以了：

7.這是105位全國政協(xié)委員反對的化工項目，他們中包括了最權(quán)威的專家。

8.PX項目至少應(yīng)該離城市一百公里才安全。

9.廈門人至今被剝奪了PX項目的知情權(quán)，這反證了它是違反民意的。

10.它將使廈門經(jīng)濟倒退，物業(yè)貶值、游客減少；而且廈門人還將由此落下軟弱與愚蠢的名聲。

11.你得癌癥的可能性大大提高了。

12.不需要你有太勇敢的舉動，只要你讓你身邊的人都知道這件事以后，廈門之死你就沒有責任了。

這樣的博客，在新媒體時代，具有病毒般快捷的傳播性。嗣后，廈門之外的媒體陸續(xù)介入，連岳把這些報道一一轉(zhuǎn)貼在他的博客上。飆升的點擊量，意味著普通公民的干預，意味著信息封鎖的破產(chǎn)，意味著政協(xié)委員們的翅膀硬了。此前，志在必得的廈門高官表現(xiàn)得殊為決絕，內(nèi)部會議上，要求“統(tǒng)一思想認識，委員提他們的，我們不理睬，要抓緊速度干”。而今，有了輿論領(lǐng)袖的號召，有了“知情權(quán)”的引領(lǐng)，有了境內(nèi)外媒體的出擊，力量的強弱對比漸漸有利于政協(xié)委員們。

很難說，連岳的博客有沒有起到鼓舞人心的作用，反正，不太勇敢的廈門公民行動起來了。有人組織了“還我廈門碧水藍天”QQ群，號召公民們行動起來，“反對PX，保衛(wèi)廈門”。

5月30日，距離短信號召公民們6月1日上街“散步”還有一天，廈門市政府宣布，PX項目緩建。志在停建而非緩建的廈門公民沒有理睬，他們還是如期上街了。

6月1日，星期五，上午9點左右，三三兩兩的廈門公民“自發(fā)”上街了，手系黃絲帶，集體“散步”。到底有多少公民參加了“散步”？不清楚。有的說一萬，有的說兩萬，戴黃絲帶的少，像戴防毒面具突出環(huán)保主題的公民，更少。

“散步”的集中地在市政府門前，散步卻是全城性的。網(wǎng)絡(luò)時代的信息傳播，讓這座美麗城市“散步”的消息，很快傳遞到世界各地。不到1小時，一個散步者就接到遠在美國的朋友打來的電話，說是在網(wǎng)絡(luò)上看到他戴防毒面具，在廈門市政府門前“散步”的照片。

這是一場“無組織，有紀律”的散步。唱歌，喊口號，沒有打砸搶，沒有警民沖突，據(jù)說偶爾也會有公民沖散軍警人墻的小插曲，總體上，那天的散步，非常的和平。無論是市民還是警方，都沒有過激之處。

然而，抓捕還是發(fā)生了。當晚，一個“反對PX，保衛(wèi)廈門”QQ群的發(fā)起人，在網(wǎng)吧，被警察帶到派出所。警察讓他在一疊一寸多厚的聊天記錄打印紙上簽字、摁手印，簽了又摁，摁了又簽，簽到手軟，摁到指麻。

雖然有人被抓了，6月2日的散步并沒有停止，直到下午時分，人群逐漸散去。

6月3日，廈門市公安局發(fā)布公告，要求“散步”的組織者自首，時限三日，否則將從重處罰，甚至追究刑事責任。

當天的《廈門日報》，以中共廈門市委機關(guān)報的口氣，發(fā)表社評《別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一看標題就知道來者不善的文章，將兩天來的“散步”，定性為“非法集會游行”。社論“勸告那些參與集會游行的人，必須懸崖勒馬，立刻停止一切非法活動——如果有人把政府的克制和忍耐看作是理虧，那就大錯特錯了。”

廈門之內(nèi)，社論的語氣固然有點嚇人，廈門之外，媒體的語調(diào)，卻是另一番風景。香港的媒體、廣東的媒體持續(xù)跟進的報道和評論，很快讓PX項目變成了境內(nèi)外矚目的公共事件。

于是，公共事件按照中國特色的處理方式，向著連岳們期待的方向逆轉(zhuǎn)。往后，官方開始邀請連岳等廈門公民參與座談會、聽證會。再往后，我們都知道，PX項目停建了。

以結(jié)果論英雄，廈門人這一回大出風頭。中國最具影響力的新聞周報《南方周末》，將“廈門人”集體評選為2007年年度人物，評價他們的非凡表現(xiàn)，將穿越2007，燭照未來。

當沖天而上的煙花，散落成一地塵屑。我們冷靜地想一想，輿論界的褒獎多少都有點夸張的成分，不就是“散步”嗎？散步，說到底，就是集會游行示威，這是我國憲法賦予公民的自由權(quán)利，無須爭取，天然擁有。

從憲法的角度看廈門公民散步，就是在露天公共場所或者公共道路上，以集會、游行、示威的方式，表達他們反對PX項目，抗議政府漠視環(huán)境，要求政府停建的共同意愿，就是行使憲法賦予公民的集會游行示威的自由權(quán)利。

這樣的自由權(quán)利，不是中國公民獨有的自由權(quán)利，也不是今天才有的自由權(quán)利。放眼世界，集會游行示威的自由權(quán)利由來已久。

大概800年前，英國《大憲章》就賦予下院向國王請愿的權(quán)利，表達不滿的權(quán)利，請求公正的權(quán)利。善于演繹的英國人推而廣之，將這項權(quán)利，延伸到平民，賦予他們?nèi)ハ略赫堅副磉_不滿請求公正的權(quán)利。遠涉重洋的新移民沒有忘記這項古老的權(quán)利，他們把英國萌生的集會游行示威的種子，播撒到美洲殖民地，進而寫入美國憲法，明確國會不得立法剝奪人民和平集會的權(quán)利，不得剝奪人們向政府請愿伸張正義的權(quán)利。

好種子總是具有非凡的生命力，容易被借鑒被模仿，今天，我還沒有聽說哪個國家哪個地區(qū)否認公民具有集會游行示威的自由權(quán)利。

然而，自由不是絕對的。和中國一樣，美國也在公共利益的旗幟下，限制公民行使集會游行示威的自由權(quán)利。上個世紀60年代，美國有個著名法官在判決中表示，集會游行示威是民主社會必不可少的，但是，人們不能違反交通規(guī)章，堅持在時代廣場的高峰期舉行集會，政府有責任保持街道暢通，示威者沒有權(quán)利封鎖大街，阻礙交通，暴力是沒有地位的，即使最和平的抗議，也必須在何時的時間何時的地點舉行。和英雄所見略同的中國政府，也在《集會游行示威法》中規(guī)定，舉行集會、游行、示威必須事先向公安機關(guān)申請，還要說明目的、方式、標語、口號、人數(shù)、負責人的姓名職業(yè)住址，等等。

限制是必要的，比限制更為必要的，是保障。歸根結(jié)底，憲法賦予公民集會、游行、示威的自由權(quán)利，不是為了讓公民有機會歌頌政府或者官員，而是讓公民們有機會批評政府或者官員。政府的權(quán)力，不是從天下掉下來的，而是公民讓渡出來的。當官員們以政府的名義做出違背公民意愿的事情，公民就有權(quán)利說不。各國憲法相繼賦予公民集會、游行、示威的權(quán)利，本質(zhì)上，就是賦予他們不服從的權(quán)利，非暴力不合作的權(quán)利。

在廈門散步的日子里，少數(shù)沒有遞交申請，卻帶頭喊口號的公民，被拘留了。他們在受記者采訪的時候說，事先沒有走向公安局申請的程序，被關(guān)了，也是應(yīng)該的。這是公民對自己行為的反思，對于廈門政府，是否也要反思：“散步”的公民們?yōu)槭裁礇]有申請，沒有依據(jù)現(xiàn)行法律集會、游行、示威，政府怎樣才能更好地保障公民、行使不服從的權(quán)利？這不僅是連岳這樣的專欄作家的功課，也是政府的功課。

（參考資料：劉向暉、周麗娜：“保衛(wèi)廈門網(wǎng)友:被警方拘留經(jīng)過”，載《新聞周刊》2007年12月28日；曾繁旭、蔣志高：“廈門散步帶頭者:我其實反對散步”，載《南方人物周刊》2008年1月3日；“別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載《廈門日報》2007年6月3日；“廈門百億化工項目安危爭議”，載《中國經(jīng)營報》2007年3月18日）

2008：從總統(tǒng)到階下囚

從總統(tǒng)到被告的距離，只有一個小時。2008年5月20日上午9時許，陳水扁卸下總統(tǒng)之職，出席新總統(tǒng)的就職典禮。一個小時后，“最高法院檢察署”的“檢察總長”已公開表示，簡稱“特偵組”的“最高法院檢察署特別偵查組”，將以“被告”身份傳訊陳水扁。

我想，陳水扁一定是個內(nèi)心特別強大的人。

這個貧農(nóng)出身的子弟，有著非凡的表演才能，是政治舞臺上難得的“影帝”。卸任之前的那個晚上，他在最后一場接見外賓的活動中，滿臉微笑，在新聞記者的鏡頭前，低頭掀起衣袖，看看手腕上的表，意思是說，次日就要卸任的他，終于畫下了完美的句號，卸任讓他感到無比的輕松自在。

難以相信，卸任會讓他感到輕松自在。律師出身的他，一定知道，天亮之后，他將不再擁有憲法賦予總統(tǒng)的“刑事豁免權(quán)”，虎視眈眈等了一年之久的特偵組，已經(jīng)為他布下了天羅地網(wǎng)，等待他的，將是一場身敗名裂的訴訟。

2006年秋天，“最高法院檢察署”偵辦了“國務(wù)機要費案”，起訴了他的老婆。卷入此案的陳水扁，根據(jù)憲法規(guī)定的“總統(tǒng)非經(jīng)罷免和免職，不得被追訴”的“刑事豁免權(quán)”，暫時逃過一劫。

“國務(wù)機要費”是“總統(tǒng)府”專門為“總統(tǒng)”準備的與行使職權(quán)相關(guān)的費用。陳水扁每年有相當于人民幣1200萬元的“國務(wù)機要費”，他可以花，但必須提供原始憑證方能報銷。審計機關(guān)發(fā)現(xiàn)，他老婆用假發(fā)票等方式，虛報詐領(lǐng)了相當于人民幣300多萬元的“國務(wù)機要費”，涉嫌貪污和偽造文書。

此后兩年，陳水扁深刻感受到什么叫“樹欲靜而風不止”，他的老婆在一個接一個的案件中，把他弄得狼狽不堪。我很佩服陳水扁的定力，不是一般人可比，無論內(nèi)心涌起怎樣的波瀾，表面上，他依然那么瀟灑，倜儻，除了必要的回應(yīng)之外，他總是不為所動，“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還向不明真相的公民們說“我心坦蕩”。

臺灣檢察機關(guān)不吃這一套，他們不相信表態(tài)，也不相信言辭，仰仗司法獨立的“上方寶劍”，他們在陳水扁喪失刑事豁免權(quán)一個小時后，重新打開“國務(wù)機要費案”的案卷，偵辦陳水扁。

陳水扁依然不為所動，一副清者自清的樣子。過了一段時間，媒體披露陳水扁借兒媳婦的賬戶，將巨款匯到美國。身陷“洗錢案”的陳水扁，一臉無辜地說，他們家的財產(chǎn)，早就信托了，怎么可能匯出國外？

一個立法委員氣不過，馬上舉行記者招待會，回應(yīng)說，瑞士聯(lián)邦檢察署懷疑陳家洗錢，已經(jīng)凍結(jié)了陳水扁兒媳婦在瑞士開設(shè)的賬戶，并致函臺灣請求司法協(xié)助。這一下，陳水扁蔫了。反應(yīng)總是異常靈敏的他，緊跟著也舉行記者招待會，他說，12年來，他在四次競選公職過程募集的資金，并沒有全部花完，剩余的錢，準備日后用來做公益，沒想到被老婆暗中匯到海外，這些事，他是2008年初才聽說的，為此，這個卸任前夜看著自己的手表，贊許自己完美謝幕的人，不得不鞠躬道歉。

三個月后，特偵組以被告身份，傳訊陳水扁到特偵組辦公樓。那天早上，走到特偵組辦公樓大門口，若無其事的陳水扁，鏗鏘有力地控訴國民黨政治迫害，高喊了一通口號。特偵組不是新聞單位，沒有證據(jù)，也不敢隨便傳訊卸任總統(tǒng)。面對海外司法協(xié)助文書等證據(jù)，“陳前總統(tǒng)”變身“陳大律師”，自我辯解，那些全是選舉結(jié)余款，不是貪污。

特偵組顯然沒有聽進去，根據(jù)集體辦案制度，8名檢察官集體討論后，下令當庭逮捕陳水扁，申請地方法院羈押。法警為他戴上手銬的那一刻，陳水扁面色沉重。

待他走出特偵組辦公樓的大門，走向等候已久的新聞媒體，這個剛剛情緒低落的人，又換了一副面孔。他高舉戴上手銬的雙手，大喊“政治迫害”、“司法冤獄”、“臺灣加油”。這幅照片廣泛刊載于全球各大新聞媒體，成了陳水扁留給世人的經(jīng)典畫面。

喊完口號的陳水扁來到地方法院，合議庭決定收押他，掀開了卸任總統(tǒng)遭遇羈押的新篇章。在臺北看守所，他的名字被一個代號所取代：2185。

58歲生日那天，家人沒來探視，心灰意冷的陳水扁開始絕食。坐在輪椅上的夫人隨之趕來，勸他進食。無須記者多言，我們可以想象這對夫婦相會看守所，是怎樣的心情。

曾經(jīng)，他們是臺灣情人眼中的絕代雙驕，給冰冷的臺灣政治涂抹了羅曼蒂克的色彩。24歲那年，陳水扁愛上了自己的學妹，一個才貌雙全的富家小姐。她不能接受家人對窮小子的嫌棄，要跟陳水扁私奔。那時候，她相信，即使住茅棚，吃泡面，她的愛也會因為他的愛而飽滿。她，不但是他情路上的天使，也是他從政路上的鼓手。

28歲那年，遭遇政治迫害的美麗島案件走進司法程序，在律師界嶄露頭角的陳水扁遇到了難題：要不要為政治犯辯護？白色恐怖下，他起初是不敢的，他的導師也覺得風險甚大。唯獨他的老婆，鼓勵他勇敢無畏地往前走。

34歲那年，在臺南縣長的競選中，他失敗了。她不氣餒，微笑著，陪他一路謝票，途中，意外遭遇車禍，下半身永久癱瘓，胸部以下失去知覺。令人驚訝的是，她在來年的“立法委員”競選中獲勝，讓他意外做起了老婆的“國會”助理。

50歲那年，在臺北市長的競選中，他又失敗了。曾經(jīng)放言要做總統(tǒng)夫人的老婆，鼓勵意興闌珊的他振奮起來，參選“中華民國第十任總統(tǒng)”。拜票的日子里，他推著輪椅，把她抱起來，帶到選民面前，再把她抱回輪椅，推著她，淡出選民的視線。那份執(zhí)子之手、白頭偕老的綿綿情意，感動了無數(shù)家庭。

造化弄人，這對為愛而愛的男女，日后卻為錢而困，一家人被判刑罰，落得個眼見他起高樓、眼見他宴賓朋，眼見他樓塌了的凄涼晚景。

老婆走后，老母親不顧年邁，親自趕到看守所看望陳水扁。在一個限制自由的世界里，母子倆抱頭痛哭。曾幾何時，陳水扁一直是母親的驕傲。見監(jiān)房比她過去養(yǎng)豬的豬圈還小，母親淚水漣漣。

雖然陳水扁在“國務(wù)機要費案”中最后被判無罪，“龍?zhí)顿彽匕?rdquo;還是把他送進了監(jiān)獄。這個昔日里自詡“臺灣之子”的人，不但變成了“臺灣之恥”，也變成了母親晚年最大的尷尬，她去電視臺做節(jié)目，向現(xiàn)任總統(tǒng)喊話，懇請?zhí)厣怅愃狻榱藘鹤樱€向民進黨主席下跪，央求他救救陳水扁。

陳水扁的貪腐，讓那些對民主憲政抱有良好愿望的人們，倍感失落，少數(shù)人借題發(fā)揮，認為民主憲政不是什么好東西。

我覺得這是一個荒謬的判斷。的確，實行民主憲政的國家和地區(qū)迄今尚未杜絕腐敗，然而，民主憲政一定是迄今為止最好的預防腐敗的制度設(shè)計。民主憲政的學理研討過于復雜，簡單地說，民主憲政制度，不就是新聞自由、主權(quán)在民、司法獨立嗎。

仍然以陳水扁案為例，讓我們看看以新聞自由、議會至上、司法獨立為核心的民主憲政制度，是怎樣暴露出陳水扁家族的廬山真面目，是怎樣讓陳水扁付出代價的。

如果沒有主權(quán)在民，怎么會有議會至上，立法委員如何獲得知情人的舉報，得知陳水扁的女婿2005年涉嫌不當股票交易，從而露出陳水扁家族弊案的冰山一角？

如果沒有新聞自由，立法委員怎樣通過新聞記者招待會鼓動朝野？如果沒有新聞自由，我們怎樣聽其言，觀其行，怎樣才能察覺這個“政界影帝”的真面目？如果沒有新聞自由，我們怎樣深刻地領(lǐng)悟到“總統(tǒng)是靠不住的”？反之，新聞媒體可能迄今還在講述，這個智商非凡、辯才無礙的偽君子，如何讓人高山仰止，這個今天撒謊，明天作偽證的“第一家庭”，怎樣群星燦爛讓人仰慕的。

如果沒有司法獨立，特偵組怎么敢在陳水扁坐鎮(zhèn)總統(tǒng)府的日子里，偵訊他的老婆和兒女，法院又怎敢判處他們徒刑？別忘了，特偵組的成立，是陳水扁任上的事情。倘若沒有司法獨立，陳水扁絕對不會配合特偵組上演“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這出鬧劇。

陳水扁的貪腐不能證明民主憲政之不可靠，反過來，還證明民主憲政之必要，因為表面上人品貴重的總統(tǒng)，也可能是自私自利的“小人”，如果沒有新聞自由、司法獨立、主權(quán)在民，公民們就可能被“小人”的伎倆所蒙蔽，被陳水扁這個超級影帝飾演的角色所感動，流著眼淚，替他們數(shù)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