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通社/文 1
我與螢火蟲的故事
作為一個北方人,我在五十歲之前從沒見過螢火蟲,有限的了解止于成語“映雪囊螢”。直到在臺灣,置身一片螢火蟲的海洋。
我是“被螢火蟲”的,被動地被帶去著名的螢火蟲勝地仁愛鄉(xiāng)。一開始還不明白為什么一定要住村子里的民宿。本來是某個會議安排的走訪,但住宿自費(fèi),對我來說有點小貴,如果不是交通不便自己無法出村,加上不好意思,如果有得選的話,我會選擇不去。
入夜,稀里糊涂跟著大家被帶出村。出村彎進(jìn)小路后,沒有路燈,越來越窄的路兩側(cè)都是水溝,溝邊長滿又密又長的草,漸漸開始有星星點點的螢火蟲出沒其間。北方人哪見過這世面,當(dāng)時就大呼小叫。其他人也和我也差不多,不論南方人北方人,有沒有見過螢火蟲,是不是事先知道行程。
再向前走,越近山林,路越窄,草木愈密,水汽亦濃,螢火蟲越來越多,直至林邊,我被涌來的螢火蟲震懾了——數(shù)以萬計、甚至更多的螢火蟲,組成了一種“螢火蟲的潮水”,波濤般翻滾涌動。人如果靜默不動,就可能置身其中。
我,和周圍的人,都安靜了——震撼到極致,反而喊不出了。
一只螢火蟲的生命,在經(jīng)歷了漫長的蟄伏之后,螢火飛舞的時間只有3到7天。而我有幸在這短暫的時刻相遇成千上萬。
第二天一早,我又獨(dú)自來到那處山腳,不是為了那片螢光浮動的海,而是為了向這個孕育了震撼景象的地方,表達(dá)我的感激,并做一個安靜的告別。這是人生不可多得的際遇,此生不再。
在香港,我也曾有過一次偶遇螢火蟲。跟苗圃助學(xué)志愿者團(tuán)隊的行山愛好者一起在新界夜行,遠(yuǎn)離市區(qū)。一行人在雨中穿過山崗之間的一片低洼淺水,兩側(cè)是高草和更高一些的野姜花。以我現(xiàn)在的植物知識才知道,當(dāng)時腳下的水洼不全是因為雨,野姜花喜愛的本來就是潮濕水濱。
走到一半,領(lǐng)頭人停了下來,讓大家熄滅各自頭燈。雨夜四下烏黑,螢光浮動,數(shù)百粒星星點點。一隊城市里走出來的夜行人,雨中靜默良久。
宜蘭務(wù)農(nóng)兩年間,我曾無數(shù)次走過夜晚的田園,甚至在初夏時節(jié)專找潮濕、多水的雜草蘆葦?shù)貛В噲D“偶遇”螢光,但未如愿。身邊的農(nóng)友說,螢火蟲對環(huán)境要求極為苛刻,臺灣的幾處賞螢勝地背后,都有漫長的環(huán)境復(fù)育過程。按說我所在的宜蘭深溝村有臺灣最大的踐行友善種植的小農(nóng)群落,但是對于螢火蟲來說,似乎還是不夠。
螢火蟲不僅對化肥農(nóng)藥敏感,對人類活動亦然。人進(jìn)螢退,人煙稠密的地方是見不到螢火蟲的。杜牧詩云,“輕羅小扇撲流螢”,那園子一定足夠大,離人群足夠遠(yuǎn)。
三年前,我終于有了惡人谷。鄉(xiāng)間村路沒有路燈,對他人是遺憾,我卻慶幸可以離光害遠(yuǎn)一點。安靜的夜晚,不開燈獨(dú)坐,恍惚獨(dú)在天地間。初夏偶有流螢閃爍,心中會有一份格外的感激,這已超出了我對這片土地的期待。
2
“黃守瓜”防蟲記
我要在惡人谷一畝三分地上,建一個全方位自給自足的個人農(nóng)園,能種什么種什么,能種的我都拼命種:南瓜絲瓜葫蘆瓜各種瓜,還有蕓豆魚豆黃花豆各種豆。除了自己的這片田,河邊路邊山邊的荒地也不放過,用耐貧瘠的瓜和豆見縫插針,三邊地更佛系,只求耕耘不求收獲。有的收當(dāng)然好,收不回來也沒什么,瓜種豆種就算回田肥田了。
第一年,老天圓了我的佛系心愿,果真沒得收。第二年,播種之后更是連瓜苗豆苗都見不到。作為“熟手老農(nóng)夫”不禁納悶:我埋下的那么多種子,都去哪兒了?
今年是第三個春天,有了前面兩年的經(jīng)驗教訓(xùn),不能再“佛系”了。從一開春,我就做了清晰規(guī)劃,早春種植要好生對待,爬藤植物起了爬架,三邊地的瓜類豆類也各有分派。我愛吃南瓜,去年所有好吃的南瓜都留了種,分門別類,一包又一包,種子加起來超過一斤。誰看到這么多南瓜種都會笑我:這么多種子,夠種幾畝地了。
今春雨水豐足,種下不久就發(fā)芽了,巡田看到各種萌發(fā),我甚至開始發(fā)愁:“吃不完怎么辦?”但好消息沒有持續(xù)多久,因為和前兩年一樣,各種瓜芽豆芽“消失”了。后來仔細(xì)觀察,才發(fā)現(xiàn)是被吃光的,不是慢慢吃光,而是短時間內(nèi)團(tuán)滅。
種子有的是,再種第二輪。這么一折騰,二十幾天過去,已是三月下旬。這一次我在每個穴里故意多埋了種子,心想:種這么多,總能剩下幾棵吧。沒有想到,發(fā)芽后,還是被團(tuán)滅。
嫩芽是被一群黃色的飛蟲吃掉的。我沒有實拍照片,一則蟲子很警覺,不容易拍照,二則我太恨它,見到了就拍死,想不起來拍照。
第三波播種已是四月,提前上網(wǎng)查清楚,這種蟲叫黃守瓜。這名字讓人聽而生畏:邪惡黃蟲就在那里守著,等著我的瓜出芽。
聽說草木灰有效,于是種子一萌發(fā)出土,我就給我的嫩芽化了濃濃的煙熏妝。然而無用,這張模糊的圖片,就是黃守瓜正在啃披掛著草木灰的葉片。
不覺從早春已至初夏,這三波折騰下來,預(yù)存的一斤多南瓜種散入土地都不見。后來向當(dāng)?shù)嘏笥亚缶龋庞帜玫揭唤锒嗄瞎献牙^續(xù)種。這一次我不再心存僥幸,專門買了紗網(wǎng),給瓜苗到處搭起了防蟲網(wǎng)。網(wǎng)里嫩芽的成活率確實高了,但是沒有想到,緊接著來的是枯萎。
打起精神深挖黃守瓜祖宗八代,得知這種蟲“為害各種瓜類,受害最烈的是西瓜、南瓜、甜瓜、黃瓜等,也為害十字花科、茄科,豆科、向日葵、柑桔、桃、梨、蘋果、樸樹、桑樹等……”這哪是黃守瓜呀,分明是“黃守我”——知道我不用農(nóng)藥奈它莫何,專門守著我這點兒地方,我種什么它啃什么。
更可怕的是黃守瓜“成蟲、幼蟲都能為害,成蟲喜食瓜葉和花瓣,幼蟲在地下專食瓜類根部”。我倒是什么都種,卻樣樣都是黃守瓜來者不拒的自助餐,真是全方位克我啊。而黃守瓜的活動期,長得讓要我哭倒在惡人谷:在我的田里越冬,早春6-食通社/文 10℃出蟄,剛好趕上第一批春播,它在可以我的田里為所欲為。在福建這樣的溫暖地區(qū),除了短暫冬眠,一年能繁殖兩到三代,成蟲幼蟲輪番上場全年為患……
?當(dāng)我向當(dāng)?shù)嘏笥芽拊V的時候,聽人也叫它“螢火蟲”。無意一言,盡毀三觀。上網(wǎng)一查,“黃守瓜又名黃足黃守瓜,俗稱黃瑩、瓜瑩”。
我以為,瑩,就是螢。
一下子夜晚的螢火蟲就不香了——不再是流螢仙子,分明就是誅心的鬼火啊。昨晚游泳回來,鵪鶉窩旁的草叢里熒光閃動,我立即沖過去就是一腳。那螢火蟲不動了,但還有螢螢亮光,我一腳、一腳、又一腳……
現(xiàn)在寫這則小文,則是因為我認(rèn)真搜尋與黃守瓜有關(guān)的資料,也請教了當(dāng)?shù)氐摹鞍倏迫珪迸笥眩街恕艾摗狈潜恕拔灐薄.?dāng)?shù)厝朔Q黃守瓜為螢火蟲,只是因為它們長的像,其實黃守瓜完全不會發(fā)瑩光。而螢火蟲,不僅是傳說中的螢光仙子,還是一種在幼蟲期專吃釘螺和蝸牛等害蟲的益蟲。
嗚呼,對不起,螢火蟲,我錯了。
謹(jǐn)以此文,致哀,并致歉。哀哉!
作者:扣子
本文插圖除注明外均來自作者
編輯:王昊
版式:小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