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觀察報 記者 郭海飛 警號為“037330”的民警張礫，是榆林市靖邊縣公安局法治大隊副大隊長。3月11日下午，他在網絡視頻中實名舉報靖邊縣住房與城鄉(xiāng)建設局（以下簡稱為“靖邊縣住建局”）違規(guī)，對公安局家屬樓造成侵權。

張礫是90名警察住戶簽署維權聯(lián)名信，推舉出的代表。張礫有著警察慣有的精明干練，平頭短發(fā)，然而在視頻中他顯得有點緊張，最后他皺著眉頭說，“我們從2010年6月開始維權，至今兩年多仍未解決”。

被遮擋的新樓

2009年底，靖邊縣公安局成立局購房領導小組，并與榆林市翔宇房地產開發(fā)有限公司（以下簡稱為“榆林翔宇”）達成團購意向，以每平方米3080元的價格，團購榆林翔宇在靖邊縣長城路北段開發(fā)的“百福寧家園”的4棟樓共346戶。

當2011年8月，百福寧家園即將封頂之際，購房民警卻發(fā)現(xiàn)，在百福寧18層的6號樓正南方僅18米處有“華慶雅苑”一棟24層的在建酒店，在45米處還有其26層的在建商住樓。

而在2010年百福寧動工前的《靖邊縣長城路總體規(guī)劃圖》中卻顯示，該區(qū)位分別是一棟3層的商業(yè)樓和18層的住宅。

《榆林市城市規(guī)劃管理技術規(guī)定》中明確規(guī)定，平行布置的高層住宅建筑之間的最小間距是30米，“現(xiàn)在這棟24層的酒店和我們18層的6號樓間距只有18米，將嚴重影響我們的采光和日照時間。”靖邊縣公安局王渠則派出所代理所長賈愛國說。

地 理老師出身的靖邊縣公安局民警曹發(fā)寧，根據(jù)靖邊縣住建局提供的“華慶雅苑”《日照分析報告書》分析得出，“我們的6號樓被華慶雅苑24層酒店和26層商住 樓遮擋陽光的最長時間為6小時22分，根本無法達到中小城市大寒日日照3小時的標準，甚至連大城市日照2小時的標準都達不到。”

于是，他們便開始與靖邊縣住建局交涉，在交涉過程中發(fā)現(xiàn)“華慶雅苑”由榆林華慶房地產開發(fā)有限公司（以下簡稱為“榆林華慶”）開發(fā)，且當時沒有施工許可證等手續(xù)，“當時酒店已經蓋到了4層，商住樓蓋到了5層。”

8月16日，百福寧6號樓的90名警察住戶便簽署了維權聯(lián)名信，并推選賈愛國、張礫和曹發(fā)寧等五名維權積極分子作為維權代表。

當晚，賈愛國等人便在該樓盤不遠處的凱麗蓉大酒店開了一間房，作為“維權指揮部”，商談維權事宜，制定維權計劃，“從家里拿來了筆記本電腦，搬來了打印機，材料寫好后，直接打印，白天商議，晚上回家，一直開了一個星期。”張礫說。

停不了的工地

于是，賈愛國開始向住建局反映公安局家屬樓采光被擋情況，要求住建局對沒有施工許可證的違章建筑“華慶雅苑”停工，以阻止其對公安局家屬樓采光的影響。

8月27日，時任靖邊縣住建局局長的田再興表示，已對該項目多次下發(fā)停工通知書，兩天后的8月29日，住建局監(jiān)察大隊對該項目強行停工。

然 而，此后賈愛國們卻發(fā)現(xiàn)這個工地叫而不停，該項目仍在施工，三四十名警察便一起前往住建局質問此事。眾多圍觀群眾也尾隨而至，“院子里外都擠滿了人，估計 有一二百人。”曹發(fā)寧說。進入大門，他們剛好碰到住建局監(jiān)察大隊的幾名工作人員，便向這幾名工作人員反映了華慶雅苑仍在施工的情況，要求其去制止施工。

“找我們領導去！我們有事，我們管不了。”說著工作人員便向大門外走。“這么大的事，你們局長答應停工，你們?yōu)槭裁床还埽€有比這事更大的事嗎？”曹發(fā)寧說。

在此之際，幾位警察便將大門關上，不讓監(jiān)察大隊的工作人員出去。爭執(zhí)之中，院外有人去隔壁商店買了把鎖，將住建局的大門直接鎖了起來。

“我們的人一部分也被鎖在院子里，一部分在大門外。”曹發(fā)寧說，“一直鎖了三個多小時。”沒過多久，時任靖邊縣住建局的副局長韓蘭平出現(xiàn)在住建局大門口，看到此情此景，便轉身離去。但他向本報記者表示，“大門不是警察鎖的，是家屬鎖的。”

曹發(fā)寧說，“最后公安局政委把我們接了回去，嚴厲批評！”但此時，曹發(fā)寧也在拿捏著尺度，“陜西電視臺的記者將攝像機架在我們面前要采訪報道，被我們拒絕了，家丑不可外揚，我們相信靖邊的事，靖邊政府一定能夠妥善解決。”

邊批邊建初衷

9月1日，主管城建的靖邊縣副縣長田啟莊卻在與維權警察舉行的座談會上表示，“邊批邊建是為了加快開發(fā)速度，拉動靖邊的GDP，且不存在華慶雅苑對公安局家屬樓造成采光影響，早在2010年8月25日，靖邊縣規(guī)劃委員會便召開會議對《靖邊縣長城路總體規(guī)劃》進行了修改。”

而《城鄉(xiāng)規(guī)劃法》明確規(guī)定，經依法審定的修建性詳細規(guī)劃、建設工程設計方案的總平面圖不得隨意修改；確需修改的，城鄉(xiāng)規(guī)劃主管部門應當采取聽證會等形式，聽取利害關系人的意見，但《靖邊縣長城路總體規(guī)劃》的修改并未舉行聽證會，也未征詢利害關系人意見。

田 啟莊進一步解釋，“邊批邊建是因為整個3.6公里的長城路建設，都是縣政府與陜西三星集團有限公司（以下簡稱為“三星集團”）合作的BOT項目，但是后來 政府的服務也不到位，三星集團又與榆林華慶合作開發(fā)華慶雅苑，邊辦手續(xù)邊建設，也只是允許他們建地下部分，否則開發(fā)商就要把縣政府推到被告席上。”

三星集團張總透露，早在2000年，三星集團便與靖邊縣政府簽署長城路BOT合作協(xié)議，合同約定期限是三年，但是直到現(xiàn)在縣政府僅完成56%的征地拆遷工作，后來三星集團以土地入股與榆林華慶合作開發(fā)華慶雅苑。

對于華慶雅苑由3層商業(yè)和18層住宅變身為24層酒店和26層商住的原因，時任靖邊縣住建局局長、現(xiàn)任佳縣副縣長的田再興說，“是由規(guī)劃委員會集體開會定的，規(guī)劃委員會會長是縣長，常務副縣長和主管城建、土地的副縣長都參與了”。

2011年9月5日，在這些民警為擋光奔走之際，他們眼中的違法項目華慶雅苑項目順利獲得了住建局頒發(fā)的包括施工許可證在內的“三證一書”，變身為合法建筑。

提起行政復議

在此之際，賈愛國和其他維權警察們，不得不走出靖邊維權，這一“家丑”也終將要揚于靖邊縣城外。

9月9日早晨9點多，賈愛國、曹發(fā)寧和張礫等五名維權代表，便從靖邊縣城出發(fā)，開著車直奔榆林市城鄉(xiāng)建設規(guī)劃局（以下簡稱為“榆林城建局”），對靖邊縣住建局向華慶雅苑頒發(fā)的“三證一書”提起行政復議，要求撤銷該證書。

在漫長的43天后，10月22日，賈愛國從榆林市城建局拿到了簽發(fā)于“10月12日”的《駁回行政復議申請決定》，理由是“賈愛國等人沒有資格申請行政復議，在華慶雅苑與百福寧建設項目發(fā)生規(guī)劃許可爭議時，有權提起行政復議的只有榆林華慶和榆林翔宇兩家公司”。

《行政復議法》規(guī)定，行政復議機關接到行政復議申請后，應當在5日內進行審查，對不符合本法規(guī)定的行政復議申請，決定不予受理，并書面告知申請人。

“而且法定申請行政復議的有效期是60天，60天后便不能再申請行政復議，既然我們沒有資格，為什么不早點通知我們，而是要在40多天后才決定駁回呢？”賈愛國不解地說。

進入秋季的陜北，涼意襲來，在開車回靖邊的途中，賈愛國卻開著窗，吹著冷風，自己一個人生悶氣，“回到家中，洗了個澡后，便得了眼斜嘴歪的‘面癱’，醫(yī)生說是吹了冷風，發(fā)怒發(fā)急造成的”。

經過靖邊、銀川和西安等多家醫(yī)院的治療，花了近三萬元醫(yī)藥費后，賈愛國的面癱才基本痊愈，但至今仍在吃藥。

雖然身患疾病，賈愛國卻絲毫不敢懈怠維權事宜，在10月24日取得公安局團購的家屬樓開發(fā)商榆林翔宇的授權后，便又向榆林城建局提起了行政復議申請。

然而，在法定最長3個月的行政復議決定期滿后，作為榆林翔宇代理人的賈愛國等人，卻既未收到榆林市城建局的駁回行政復議申請通知，也未收到支持該行政復議申請的通知，打電話詢問也是杳無音訊，這也得到了榆林翔宇負責此事的劉經理的證實。

現(xiàn)身網絡視頻

2012年2月，在行政復議沒有任何結果的情況下，知法、懂法、執(zhí)法的維權警察，開始了漫長的上訪之路。

“我們依次向榆林市信訪局、市效能辦、市檢察院、市紀檢委舉報，但是沒有任何結果，后來又向陜西省政府、省住建廳、省紀檢委、省檢察院舉報，依然沒有任何結果。”賈愛國無奈地說。

時間就這樣在漫長的等待中逝去，步入2013年，行政復議依然沒有音信，去各級政府部門舉報，也沒有任何結果，賈愛國愁得睡不著覺。

3月5日賈愛國那段實名舉報的網絡視頻，便出現(xiàn)在了網絡上，緊接著張礫同樣現(xiàn)身網絡視頻。

靖邊縣副縣長周建國對本報記者表示：“縣領導非常重視此事，正在協(xié)調解決，華慶雅苑對公安局團購樓只影響5分鐘的采光時間，將會對超高建筑拆除或給予影響住戶經濟補償。”

公 安局團購的6棟18層大樓，早已建好，藍色外墻也已裝修完成，華慶雅苑24層的酒店和26層的商住樓也早已于去年封頂，但榆林華慶法人代表白雙仁表示， “華慶雅苑完全符合法定程序，并不會遮擋公安局團購的百福寧家園采光，并且半個月后華慶雅苑就將開工裝修外墻，今年底就能入住。”

華慶雅苑對公安局團購的家屬樓采光遮擋，到底何去何從？靖邊縣住建局是否存在違規(guī)，目前仍然懸在半空，這些靖邊縣民警的維權能否取得成功也難以確定。